他想,她睡得很乖巧,压根不会乱动,安静阖着眼,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几乎叫人以为她已死去——
死去?他的目光移向那扇窗,不知怎么会想到死去。她会死去么?
他不知。
是夜,飘雪纷纷扬扬,他彻夜没有合眼,思绪纷繁一如这飘雪。
次日小宛本打算睡个懒觉,但是到点就醒了,醒来照例要伸伸懒腰踢踢腿,她腿刚伸一半就猛然想起好像不是她一个人睡来着。
但腿又伸了一半,没有预想中踢到人,她这才揉了揉眼睛翻身看了看,chuáng侧空dàngdàng的,哪还有人在。
小宛泄气地想,姬昼也未免太自律了。
而且——昨夜她的暗示那样明显,他也不为所动,她实在要去想,他是不是不行。
啊,那就情有可原了——所以晋王陛下二十四岁都不纳姬妾不成婚无子嗣,难道是他不行?
小宛唏嘘了一下,长得那么好看,真是可惜。
不过他一大早去哪里了呢?
大约半个时辰后,他才回来,小宛从桌边跳起来,笑靥如花:“你回来啦!”
接着她欣喜叫道:“雪砂膏!”转而心疼起来:“好贵的——”
被他轻轻敲了一下额头:“你夫君还买不起几瓶雪砂膏了?把手给我。”
——
谢岸到了九霄楼中时,已是戌时二刻。
白衣青年偕同那小娘子已等候在三楼厢房,临窗可见暮雪纷纷。
谢岸朝他们拱了拱手,笑道:“真是抱歉,来迟片刻,二位久等了。”
姬昼淡淡一笑:“谢公子不必客气。”
小宛正要自发给谢岸斟酒,被姬昼轻轻按住,且轻飘飘一眼飞来,她瑟瑟了一下,又将手缩了回去。
第55章制图
姬昼向着谢岸作了个请的姿势,端的是优雅好看,小宛的注意力迅速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所吸引,怎么能有人的手这样好看?
摇曳的烛光下,那只手与深沉的紫檀梅花矮几相jiāo映,便尤其显得修明如玉。
她和谢岸忽然在冥冥之中产生了同样的感慨:这双手若是不去握剑,实在是太可惜了。
但她转而又想到,其实握笔也是一样的;她支着腮,想,昨夜里他在案前默下那些铁钩银画的字迹时,一定也端直如松、雅致如鹤。
谢岸很恣意地掀袍在对面席坐,矮几上备好一套青花瓷酒具,姬昼挽袖亲自替谢岸斟了一盏酒。
谢岸的目光逡巡了一番,挑起眉来:“多谢。”
姬昼的唇边勾着些许笑意:“是在下有求于人。”
谢岸端了酒盏饮下一口,唇色因沾上酒液而略显潋滟起来,他道:“在下便也不多话了——”他又将杯子放在小几上,发出磕碰的微响,把还在发呆看着姬昼的手的小宛给惊得如梦初醒,她立即坐得直起来,装作好奇的模样。
谢岸将小几上的酒具移到了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张折了几折的布帛,摊开来,布帛看似小巧,摊开来后竟布满了小几,——这么大。
小宛伸长脖子去看,发出赞叹:“好细致的功夫。”
这上面有正面图、立面图、侧面图,还有不同地方的截面图,构造之繁杂令人眼花缭乱。
谢岸闻声,勾了勾嘴角,很是得意,毕竟他这图不仅有父辈传下来的,还有他自己改良的,每一处尺寸都十分jīng细。
他们打铁的也很讲究细致的好不好。
“这便是恨隐的图纸了。”谢岸轻轻一笑,说:“虽是不传之秘,但既然二位一掷万金,在下想怎么也要满足娘子一饱眼福才好,这样,在下便以一炷香为限——”
兵器讲究一寸长一寸qiáng,一寸短一寸险,那么要使剑做到既qiáng又险,把握好其长短、宽度、刃宽,则极其重要。
小宛从左上角一路看到右下角,不时发出轻轻的“哇”,有些地方连弧度、转角角度、弧长都格外的细致,小宛此前还一直以为打铁就是使劲锤铁呢。
但是她发现身旁的姬昼却一直没有言语。
她悄悄抬起眼去看他,但见他的眉峰紧蹙,一双眼紧紧盯着这卷构造图纸,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沁出,像在极用力地做着什么。
小宛心想,他到底是为着什么出这么大的力气;还是说这房间实在太热了?
小宛认为可能是房间太热了,就连她自己也觉得热死了。
一炷香实在是烧得很慢,小宛虽然已经很努力装作感兴趣的样子去看那图纸,但是图纸又有什么好看的?一堆尺寸和那些图形的组合,还不如让她多看几眼恨隐剑本身。
她百无聊赖地放空目光,虚无地看着离她最近的左下角的那个剖面图。
一炷香已行将烧尽。小宛很贴心地抽出手绢轻轻拭去了姬昼额角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