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座青年执起白子,身子微偏,目光亦驻留在棋盘上,静静说:“他捐给薄家多少银子可查出来了?”
宫殊玉说:“三十万两银并两千匹良马。”
姬昼凝了凝眉,又蓦然扬了扬唇角,“平昌侯即将大婚,赵洪恐怕还要孝敬一些,不急。”
“是。”
白子落下,姬昼屈指抵着下颔,目光却又不经意瞥过侧边,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
齐如山心想,这边明明什么也没有。
又两刻钟后,棋局仍未决出胜负,宫殊玉作为一个不媚上的下属,在对弈时从来不会故意输子,这也是姬昼对弈大多都找他的原因。
日色逐渐西斜,齐如山靠着柱子都快睡着了,蓦然听到清脆的撒子儿声,惊醒后望见陛下已经起了身,在阶前停了停,也没有看向他,就直接说:“把残局记下,明日再来。”
说着已经和宫殊玉两人齐齐踏出亭子,利落离开。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但齐如山是;他叹了口气,看着两位主子健步如飞简直恨不得一步跨回御书房的样子,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感慨着陛下从来都不会等别人一起走,只有别人追得上他脚步才行。
每次走得都那么gān脆,留他这个工具人在风中凌乱。
齐如山慢答答地收拾着亭中器具,掏出个本本正将这十九纵横的棋盘一颗一颗记下来时,忽然听到一道清丽声音响起:“齐公公?”
他本在专心致志地画着实心圆,冷不丁吓了一跳,炭笔都骨碌碌滚下了台阶;他看向来人,——看到是个红裙丽人,语笑嫣然地站在不远处梅花树下,倏忽间起了一阵风,风chuī得梅花雪纷纷飘落,她的红裙子也漾起层叠波澜。
逆着斜照晚霞,一时辨不清是不是仙子下凡。
齐如山看得呆了,心底第一个想法就是,陛下走得真不是时候啊。
此想法一出,他心中立即给自己鼓了鼓掌,不愧是他敬业的齐大总管。
夫人手中还握着一柄剑,他认得那是谢家家主谢岸所铸轻剑,夫人取名叫宛宛的那柄。
齐如山连忙笑迎过去,行了一礼,说:“夫人大安——夫人怎地在此?”
小宛也刚想问齐如山怎么在此,理了理微湿鬓发,笑了笑,说:“随便走走。齐公公在做什么?”
齐如山皱着脸说:“哎,是陛下与宫大人在这里对弈,但胜负未决,就命奴婢把棋局记下来。这可不是个容易的活。”
小宛探头看了看齐如山的小本本,上一页隐隐约约写着“十一月廿八日,提点某某大人某某事”,这一页上画着缩小版的棋盘,显然齐大总管才画到第二行。
小宛说:“齐公公这个要画多久呢?”
齐如山说:“半个时辰吧。”
小宛疑惑地皱了皱眉:“这样久啊?”
齐如山虽然知道待会儿就要伺候他上司用膳了,但是这个工作也要做,实在头疼,他的天赋确实不在这些事情上。
所以他叹息了一口气,仍旧堆笑说:“可不是,这眼见着就要到了晚膳时分,奴婢也赶着回去伺候陛下,偏这记棋局太难为人。陛下明日还要来跟三司使续局。”
倒不是宫中没别的人手可用,但这事关君王,总是要他这等亲近之人亲力亲为的才好。
而且这玉棋盘并黑白玉棋子是二公子前些年从齐国派人专程送给陛下作生辰贺礼的,陛下不肯叫别人碰。
小宛拾级而上,到了亭中,探头看了看残局,笑了笑说道:“齐公公,要不你先回去照顾陛下,我来记下棋局罢。”
齐如山说:“哎哟怎么敢劳烦夫人哪——”
小宛目光落在棋盘上,在她眼中仿佛这些黑白子都有了灵气似的,排列整齐,条理分明。她摸着下巴绕着棋盘走了一圈,说:“齐公公,左右我也无事,但耽搁了旁的事总归不好。齐公公若信得过我,明日布置棋局的时候,提前来找我,我来布棋。”
小宛自忖经过上次那件事她对下棋没有心理yīn影实在是件不可多得的事,自己心态真好,心态好的人总会活得长久些。
她尚在自我逻辑不通地说服自己,齐如山却是并未踌躇地就应下来,说:“既如此,那奴婢多谢夫人了!这玉棋子珍贵,夫人小心一二,奴婢这便告退了。”
齐如山望到天色已经不早,比起棋局什么的更重要自然是陛下的晚饭——还有他自己的晚饭。
小宛在他走后,一颗一颗把白子拣回棋盒,又一颗一颗布回去;再把黑子拣回棋盒,演布了一遍。反复两次之后,她信心满满收拾棋子,将剑挂在腰带上,抱着棋盒回了沧海殿。
这两盒棋实打实的有些沉,看来不是假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