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掰起手指数着有哪些人来看望她,但在她听来都可有可无,这些表面功夫,那些权贵最是擅长做了。
小呆数了半天,最后有些失望地说,“不过那个叔叔没有来。”他撅了噘嘴,“我怎么拉他他都不来。”
小宛看着这娃娃,总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这孩子很能憋,不知随了谁,不盘问他他就不jiāo代。
“哪个叔叔?”她看着小呆,他的眼睛里映出她来,似有些苍白,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想到这不时昏过去的毛病,大抵是治不好了。
令蓝花无药可解,她不过靠着贵重药材吊着性命,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小呆仰起头说:“是晋国一个穿白衣的叔叔,很好看。”
他的话音刚落,小宛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小呆,你在哪里遇到了他?”
小呆说:“在登陵海苑里。”他却望见娘亲的脸色有些微变,提高了声量说:“小呆,以后不准跟那些人往来,知道么?”
小人儿一愣,大抵从未见过娘亲这样严厉的模样,后就委屈起来,皱着小脸,小声说:“娘亲,叔叔人很好的,我找不到娘亲,他带我去找,又送我回来……娘亲,等你好了,我们去谢谢他好不好?”
小宛的手揪紧了锦被的一角,心中苍凉着刺痛着,说:“谢他?谢他什么?”
小呆说:“娘亲,你不是教我说,人不可以忘恩负义的嘛,要知恩图报,人家帮了我,我们自然要谢谢他呀?”
小宛重重咳嗽了两下,捂着心口,没有说话,血一般的残阳洒进来,镀在她侧脸上。
“小呆——,娘亲给你取名叫小呆,就是时时提醒你,不要犯呆犯傻,不要被别人骗。”她低声说着,“他们接近你,一定是不怀好意,世上没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的。”
这是她血的教训,两次覆辙。
她轻轻地摸了摸小呆的头,微微叹息。
小呆懵懂地点了点头,显然神色里还有一抹寂寞:“知道了……”他乖乖地眨了眨眼睛,说:“娘亲,我去看看舅舅有没有煎好药。”
说着,笨拙里掺点灵活,下到地面,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开了。
他刚一出门,就撞到一个人,他扬起团团小脸,望见是下午那位长得很好看的穿白衣的叔叔,有些吃惊,说:“叔叔?”
可这个叔叔跟下午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他怎么嘴角上扬,蹲在他面前摸着他的头,温柔地笑着说:“叫爹。”
小呆愣了一愣,转而就想到刚刚娘亲说的话,连忙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叔叔怎么来啦?”
“……来看看你娘亲。”
他说着,站了起来,立在门口,忽然有些情怯。
从门口什么也看不到,但他在想象着见到她时,应该怎样说,怎样做。
该怎么样呢,她才会原谅自己。
他缓缓地踏入静谧的房间,斜阳被雕花窗格分割成了一片片的光芒,在他的雪白衣角dàng漾。
熏香袅袅冒出鎏金香炉,chūn日傍晚的绚盛还停留在窗前,他又向前走了两步,心激dàng如大江奔流,一泻千里,他的指尖因为激动而在颤抖,他一眼望到雪纱帐里的隐约的人影,匆匆几步到了chuáng边。
他原想要伸手撩开帘子,只是手臂也仿佛使不上力,坐在chuáng沿边,手伸了几回,又缩了几回。她近在咫尺,隔着一幅雪白纱帐,容颜静谧美好。
他垂下眼,唇动了动,半晌,才终于发出两个音节:“小宛。”
嗓音低哑。除此之外,他甚至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注视着她的脸,眼角微红,喉头滚动了一下:“小宛。我来了,我来带你回家。”他握住她在锦被外的那只手,掌心微凉,触感竟然这样不真实。
小宛原本因为困倦而昏沉地睡过去,这时耳边虚无地传来了唤她的声音,这样深情,这样温柔,她仿佛在哪里听过。
汹涌的记忆伴着那声音一道苏醒,蒙蒙的天光下,那个侍卫告诉她:“……属下已经传信回了绛都,陛下一定很快就接您回去的,……”
她等了好久。一天,两天……半个月,一个月。等到快要死掉,都没有等到。
人在濒死的时候,大概才会大彻大悟。
须臾爱恋,全是假象。
失去价值以后,他这样心狠手辣忘恩负义的人,哪里还会再看你一眼。
贱若蝼蚁,轻若尘埃,她那一生,不过尔尔。
她缓缓睁眼,天色昏冥,chūn日的傍晚暮色渐渐漫过墙窗,一剪紫藤花瀑布般泻在烛火摇曳处。逆着光,隔了一幅雪纱帘,chuáng沿边坐了一个人。
冷冽的松柏气息泛入她的鼻尖,如同噩梦一样令她窒息。
她动了动手指,发觉手被人紧握,那人如梦初醒般,又攥紧了些,隔着帘子,他的目光落过来,她看不真切,但知道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