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你是这样恨我么。
直到这个时候,她仍然没有多看他几眼。
她避开了他的眼睛,避开他原本波澜不惊的眼里如今所盛满的伤痛和悔恨,避开他所有的悲哀与自责。
“晋王殿下急公好义,孤来日一定重谢。”
他嘴角牵出的血线仍旧在淌,他从袖中抽了一方手绢拭去,缓缓垂下眼眸笑了一笑,说:“不必。”
众人只见他的身子重重一晃,但还是勉qiáng地站住了,但是容色极其地惨淡,他身后的沉yīn公主大约是反应过来什么,握住剑柄将剑重重拔/出,夜色里血溅得看不分明,只是他微光里可以看到他眉头紧蹙,咬着唇瓣,几乎咬出了血痕。
薄云钿下意识想过来搀扶他,也是那个时候,他稍一转身,所有人以为他会跌倒的时候,眼前却又一度闪过一道亮光。
但这道亮光却只是毫末眨眼之间,匆匆掠过得似是眼前一花,再定睛时,就看到方才还能耀武扬威的雾姬娘娘,已成了姬昼的刀下之鬼。
血溅三尺,他及时后退,不及避开的宁王和沉yīn公主半边身子全数已经沾上淋漓的鲜血。
没人看得清他怎样出的刀,只看到薄云钿的手僵在那里,胸口已经穿过一柄刀,仅有刀柄还留在外面。
她眼睛里甚至没来得及闪现出诸如“不可置信”的神色,仅仅是一些得逞的欢愉,一些期盼。令人恍然地悟到一些,或许已经不可追溯的旧事。
“你杀了她,你,你解药……”沉yīn公主结结巴巴地还在说话,说得混乱起来,“你,我给你包扎,你……”
她手忙脚乱地上前来,便被他静静一眼止在了原地,那是极其冷漠而有杀气的眼神。
“答应宁王殿下之事,我会做到。只是我此生绝不会受人钳制为人所驱使。”他淡淡说道。
在一旁观了整场大戏的嬴罗心中却想到了什么,不由故作忧心道:“哦,晋王殿下是要毁诺?背信弃义可并非君子所为。何况,若是雾姬娘娘死了,晋王殿下这身中剧毒可怎么办?”
姬昼回过身,又拭了一把嘴角血痕,淡淡一笑,“我是君子还是小人,你心里不清楚么,嬴罗?”他的笑意淡似水墨一滴,染在如画的眉眼里,就消融不见了。
他的目光挪去了小宛的跟前。
胸中血意激dàng,每条神经都在叫嚣……令蓝花,也是这么痛苦。
她受过多少痛苦,是他所不知的?
他很后悔,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都不在,在她受苦受难的时候他都没有陪在她的身边,以前所不能想象的彻骨的剧痛,今日都已经铭记在了骨血之中,往后余生也再不会忘记,时刻会提醒他,再也不要犯愚蠢的错误。
他现今想起来,才愈加觉得自己那时候的幼稚和可恶,正是因为他太自负,自负得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却没有发觉人算终归不如天算。明明已经知道了心意,却要因为多疑与猜忌,因为自己心底那些丑恶的不能诉诸与人的心思,将她伤得那么深。
茫茫天地之间,那个时候的她无助无措,既要承受着薄太后他们给她的压力,又要承受来自于他的诸般冷漠对待,她孑然一身没有一个倚靠的人在,所有心思付给纸笔成了一千本化为灰烬的金刚经经书。
他的思绪不知怎的,记起了陆沧和他的妾室冯氏。如今想到,几乎也就能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护着冯氏了,她看起来傻傻的很好骗,可是心里却比琉璃还要通透,她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正因为形影相吊,才觉得与冯氏是惺惺相惜,没有人会护着她,她却愿意依靠自己护住与她境遇相似的旁人。
她本就是那样肝胆皆冰雪,表里俱澄澈的人。
出身于污浊之地,心却比谁都要gān净,那时他怎么不理解,还要觉得她是太傻太笨了呢?
他的眼前几乎闪过无数次她黯然垂眸的模样,她原就是很自卑的,再被别人贬低,就会更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但她所挚爱的人,却也放任自己成为了罪魁祸首的一员。
小宛的心里却是在想,依着她对他的了解,他有极大的可能还是在演戏——瞧,方才他就演了薄云钿一次,算计了薄云钿的性命。她看着薄云钿的尸首,心里叹息,大抵生于乱世的女子,都不会有多少太好的结局。
在群雄并起的时代,似乎每个人的性命,在战火、在变革、在兴衰、在权谋里都变得微不足道,牺牲过后,若微尘一样,散了也就散了。
她愈加地肯定,他一定隐匿着什么惊天的yīn谋,可以她的脑子,她猜不到他想要的是什么,难道是想要把小呆抢回去吗?
难道他生不出别的儿子去继承他家的王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