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发现从殿中跑出来的小公子正贴着陛下的腿,仿佛一样绿色的挂件,小娃娃仰着明亮的眼睛,说:“爹爹。我饿了。”
他见陛下温和地摸了摸小公子的头:“好,马上就用膳。”
齐如山暗中感慨,公子他长得有七分像陛下,这回去要认祖归宗的话,应该没人敢说闲话。他又摇了摇头,现在想那些好像太早了,夫人可还没有一点要原谅的迹象。
用膳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借口,他想,转头吩咐齐如山去安排。
齐如山弱弱问:“陛下今日还要安排素宴么?”
他身形顿了一顿,思虑过后,说:“不……”他抱起小呆来,唇边勾出温和的笑意,说:“娘亲平时都喜欢什么菜?”
小呆那明亮的眼睛转了转,掰起手指说:“可多了……什么丹鼎龙露,什么松花韭,什么……”
他才发觉,她并非也是一成不变,她喜欢的有这样多。他说:“那娘亲还喜欢吃松鼠鳜鱼么?”
小呆有些诧异:“娘亲最讨厌那个了。”
他心中刺痛了一下。
晚膳安排得很是丰盛,小呆点到的那些菜式一样不落,殿中点起通明的灯火,看起来繁盛极了。
小呆颠颠儿地跑进寝殿里,喊娘亲去吃饭,夜色笼罩,殿中唯一的灯火摇曳不休,她仍然抱着膝坐在那里,神色莫辨。小呆拉了拉她的胳膊:“娘亲……”
她并未推拒,只是和小呆一道走去那里时,心中空dàngdàng的。
果真,这个男人从来心狠手辣,他什么都做得出,包括他想设计一场她遇刺而后他来救她的局,这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他总是拿她当傻子一样看,觉得她可欺可侮,觉得她又笨又好骗。
只是她揭穿了他的把戏,他就会采取qiáng硬的手段,看,光天化日之下,他就能把她掳走。
她好不容易逃走,以为能逃开,但兜兜转转还是要和那个人搅在一起么?
这是她的宿命么?
她的目光空寂,心底祈祷,哥哥,救救我。
可是再坏的结果又能是什么结果,她已经尝过最坏的恶果,无非是死,——死过多回,那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如今再无什么偷生之念,她只盼着哥哥好,盼着她的母国好,她自己的性命,早已不再重要。
她毕生的三个梦想,早就因他破灭了。
到了桌边坐下,一道道菜式竟然是她平日里喜欢的,她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奶娃娃,知道这孩子已经跟他父亲一条线,真是儿大不中留。
她并不客气,也没有矫情什么,端起碗闷头吃饭。那些菜,她也不吝啬,平日怎么吃,现在就怎么吃。
一边伺候的齐如山却发觉,夫人是一眼都没有看旁边坐着的陛下。
姬昼眼中有些许斑驳的笑意,一直静静看着她,仿佛这一刻静谧美好,值得地久天长一样。他仔细观察着她的目光,见她瞥过那道丹鼎龙露,伸出筷子去夹里头的豆腐,但豆腐因为鲜嫩,她夹了几下都没夹起来,他立即帮她夹起一整块,放在她的碗里。
哪里知道,她看也不看,只是将碗推到一边,重新盛了一碗饭。
这一举令他脸上的笑意霎时间消失殆尽。
饭后,夜色浓酽。
小宛也去不了别的地方,只是走到院子里,站到一树繁盛杏花下,璀璨的星光落在身上,她依稀想起,许多年前在花夜楼的时候,她做了当红的姑娘,有了独立的小院子,院里百花盛开,她时常坐在花底秋千架上看星星。
她那时是多喜欢他啊,总期盼一转头就能看到他,但是他不告而别。其他姑娘们纷纷都说,你这是捡了个陈世美呢,哄着你,又抛弃你,看不上你的。
她一转头,就看到檐廊下立着的白衣青年。刺眼的白。
只有在他用得着她时,他才会找她,九年前是,六年前是,三年前是,今时今日也是。
他的目光舍不得移开一样黏在她的身上,说:“小宛?”
她淡淡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目光移开。
他眼底哀伤。
晚风拂过他们的衣摆,发出猎猎声来。他说:“小宛,下午行刺的的确另有其人。我也并不能确定是谁,带你到这里,也是想要查出幕后之人以绝后患。”
她的目光仍然没有半点落在他的跟前,只是说:“或许吧。”
窗外的风chuī进来,将她的发丝chuī乱了些,她梳着简单的发式,只戴了一支青玉雕花的玉簪,身上雪白裙裾翩翩,他向她这里走来,直到此时她才防备地看向他。
“冷么?”他脱下狐裘,试图给她披上。
她轻轻一避:“不用你管。”
他倒还能笑出来:“我怎么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