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垂目光,睫羽上沾的晶亮水珠微颤着滴落,嗓音轻轻:“我从王宫里私自出宫,就想看看你。……我怕你睡着凉,所以进来了。”
他特意选在她哥哥不在的时候过来,却不知,她这么警惕防备自己。
她轻嘲一笑,说:“不用你假惺惺。”她撇开目光,稍稍扬起下巴,说:“我是死是活,与你没有一点gān系。”
他的手无力地垂在袖中,白衣裳湿透,影子落在地上,既薄又轻。
他试图说什么,可是望了一眼她后,就全都没有说,只是喉头滚动了一下,静默许久却还是没有走,反而在chuáng沿边坐下,见她眼中充斥着警惕和害怕。
他的手指在袖中蜷缩了一下。
脸上火辣辣地疼,他还没有被人这么打过。
他说:“那让我看看你,你睡着了我就走。”
小宛目光缓缓上移,移到他肩头时,他似有意无意地抬手掩了掩。
小宛忽然想起了方才的几许琴音,又联想到了赏花宴上那段箫声,含着几许讽刺笑说:“晋王殿下都快要谈婚论嫁,还要来招惹我做什么?”
话刚说完,她又突然想到自己的两句话,眉目暗淡了一下,寻思着刚刚他怕是本就不是来找她的,可能是给人家沉yīn公主弹曲子,是她自作多情了些。
她把脸转到一边,接着想到,他一定是觉得暂时还睡不到沉yīn公主,倒可以哄一哄她这下堂妻来同他欢好,不然,刚刚他怎么偷偷地解她的衣裳。
她愈想愈觉得他一定是这样想的,一定是。
他对别的女子倒是敬重,何曾敬重她,心里仍然拿她当做极其随便的女子来看。
他哑了哑,说:“谈婚论嫁?你答应嫁我了?”
她捂住眼睛,眼泪肆流,说:“你走!我叫人来了!”
她已全然不想再听他的假话。
坐了半晌之后,他才起身离开,临走时,从怀里拿出个什么,是一包油纸包好的点心,轻轻放在了chuáng头。
他的容色在摇晃的烛火里明灭变幻,模糊中只见颀长身形单薄立在光下,他大约笑了一下,想要逞出最好看的容颜,但笑中带了几味苦楚,垂着眼眸,侧颜如琢。
他说:“我听说你喜欢这式点心,但不知道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一家。”
说完后,见她久久没有动静,默然地离去,空气里仿佛还遗留着一味松柏清冽。
她没有动,蜡烛熄灭后,她缩在锦被里,夜里chūn寒,她怅然地想到了很多,想到从前种种,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姬昼,你若是早三年这样对我,我都会心甘情愿被你骗。
可是,一个人,哀莫大于心死。
她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沉yīn公主的笑靥,烦躁地翻来覆去没有睡着,外头竟然又飘起了琴音。
她迟缓地想到,外面似是在下雨。
她叹了口气,想着还是得赶紧找一个靠谱些的郎君成亲。
次日一早醒来时,晦暗天光伴着雨声,她坐起身,几乎听得到雨声里还有一线若隐若现的琴声。
琴声微弱,但仍然成调,她鬼使神差地推开了窗。
淅沥的雨下了整夜,这时一道劈裂天穹的闪电令天地一白,她在闪电光中望到翠绿芭蕉叶旁,白衣青年笔直端坐在那里抚琴,雨水淋他满身,浑身已经湿透,连眉目几乎都因此模糊不清。
她还望见覆在弦上的那一双手,那是修明如玉的一双手,不论是执笔,还是执剑都极其好看,此时抚琴,仿佛颤得厉害。
指间血痕斑驳,将蚕丝弦也染红了,随雨水淌下来,宛若琴弦泣血。
琴音低缓,和着淅沥雨声,说不出的悲凉。
但他没有停。
他是在这里弹了一整晚的琴么?
她转头正要关上窗,但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听到他在叫她,嗓音喑哑。
“小宛?”
他的声音里含着可辨的欣喜,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关上窗,见他放下了琴,起身缓缓走过来,逆着雨丝,风把他湿透的长发chuī得凌乱,整个人一夜仿佛憔悴许多。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系着的是当年她给他绣的腰带,没有佩玉没有戴香囊。
但他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却肉眼可见地闪出来动人的星彩,嘴角挂着不自觉的笑意,漆黑眼中,全都是她。
她目光落在芭蕉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怎么没走?”
他静静望着她一早的惺忪睡眼,有别样的可爱,眉目柔软温和,没有其他时候的那样冷漠。
他来到窗前,话音里含着几分期待:“昨夜你说想听。”他伸手撩起鬓边凌乱的发丝,她便看到他的十指已经磨破淌血,血痕沾到额边,昨天那掌印还在脸上,有些可笑又有些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