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殊玉听得出她语声中有淡淡讽刺,心里不由回想起方才这姑娘坐在地上要钱的样子,生出怪异的好笑感。他面上自然还是寒霜一片,但是嘴角已经含了点笑——不是他想笑,是真的很好笑啊。
小宛把眼觑向了宫殊玉,只见海灯的光辉照映下,他的容貌一半被埋在yīn影里,一半显出来洁白的光。
宫殊玉生得剑眉星目,墨发高束,眼眸如星,目光如刀。着了件花样繁复的白袍,腰上勾着墨玉带,佩有一柄长剑。剑鞘上挂了枚竹青色穗子,但手艺似乎不怎么样,打得歪歪扭扭的。
他的唇紧紧地抿着,此时居然有些压抑的笑意,看得小宛一肚子火,这宫家的兄妹是专程来看她笑话的了?
“哥哥,拂衣是诚心向夫人赔罪的,方才,方才夫人却……”说着,宫拂衣又挤了两滴眼泪下来,“夫人若是瞧不上拂衣,拂衣便也不来凑趣,可夫人作甚要羞rǔ我跟哥哥?难道是庶出,便不配跟夫人讲话了么?”
宫殊玉看到妹妹落泪,眉便蹙了起来,又将目光点在小宛面前,不过为守臣礼,没有直视她。
方才那一瞥已堪称惊鸿,他为自己的上司有些担心,面对如此的美人,还能守住自己的心么?
那朵盛开在她眉心的断肠花,画得格外妩媚艳丽,同那点星眸相映,天真而明艳。这位夫人眉目浓丽,偏偏眼底清明纯净,是有诱人之力而无诱人之心的美色。
不过,他也仅仅是赞叹着她的美貌,并未深思过其他。
小宛才不知道这男人到底在想什么,表演太多也委实累得慌。
她身子向后靠了靠,梗着脖子,目光抬至虚空,并不望他们,却望见了那面蛛网。小蜘蛛很努力地结成了一张小小的网,它大约是期盼能够藉此长久地生存,那蛛网就是它的希望吧?
但此时,或许是刚刚开门时涌进来的夜风大了些,蛛网竟被chuī得零挂在梁上,一角孤悬,一面飘摇,小蜘蛛挂在网上也随风飘dàng。
小宛忽然和那小蜘蛛生了同病相怜的感情来。
或许所有一切,皆是镜花水月,南柯一梦。只消是这样的风,就能将它所有的努力都销毁殆尽。
她的心底蔓延生出细密的酸涩感,沿着骨血,涌上鼻尖。
宫殊玉是姬昼那方的人,三司使号称“计相”,掌管国家财权。他们这些勋贵,从来眼高于顶,谁会在意那些尘泥中的人物。
她静默半晌后,淡淡道:“寻音,送客。”
她每当觉得难受的时候,就会将头仰得高高的,目光飘得远远的,好似这样,就可以远离当下。
宫殊玉眉眼一沉,就要开口,却听眼前的女子淡淡又道:“宫大人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们俯身道了歉,我就该心平气和地接受,便既往不咎,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其实,的确也如此。不过,宫大人身份尊贵,何苦要与我一个小女子周旋呢?便是不来看我的笑话,我也不能怎么样,不是么?”
宫殊玉默了一阵,又瞧见宫拂衣泪眼清零,心中了然一定是自己的妹妹说了什么话,——并且一定是和陛下有关的话。
谁让他就这么一个妹妹,真是……
他维护道:“微臣没有此意,若是十四刚刚说了什么话,夫人只当听了个笑话,十四年幼顽劣,都是无心之言。”
小宛是难得有骨气说那番话来的,但她的骨气实在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宫殊玉垂眼说这番话的时候也就懊悔了,对这些权贵当然得巴结着些,怎么能由着脾气来。
她的心思迅速飘忽去了宫拂衣端在一边的碟子上:“今日这件事,十四小姐既然做了赔礼——我也就当做没发生过吧。宫大人和十四小姐若无其他事,还请——”
奈何宫殊玉是截木头。
“不知夫人伤势如何?”半晌的静谧以后,宫殊玉看了眼小宛的膝盖开口道。
寻音替小宛把老太医的话复述了一通,宫殊玉淡淡点了点头,说:“微臣家中有秘药可以消肿化瘀,见效快,稍后臣遣人送来。”
“不用了,谢过宫大人。”小宛疏离微笑道,心里想的是,宫中还缺了药不成?上回划破手指用的雪砂膏就是顶好的药,如今她心口上的痕迹已明显淡了些了。
宫拂衣自己的表演也不知有没有成功,但瞧哥哥还是这般有礼有节的模样,并不如她所想是那么地站在她这边帮她说话,难免就觉得失落,所以噘着嘴在旁边装哑巴。
这时闻见小宛的话,嘴角扯了扯笑,真是没见过世面,他们宫家的秘药可是千金难求的。宫家尚武,先人南征北战,疗伤自有自己的秘药。也依仗这些秘药,战场上往往能捡一条命回来,怎么能不是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