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这样大的雨,他在这里做什么?
她便也于这时记得,她在这后花园里燃了一把大火,将她过往烧了个gāngān净净。她尚在思索自己这是在做梦还是什么,犹豫之间,她看到廊边有一柄素白纸伞,便撑起伞来,走去园中。
她发觉这柄伞竟然是那柄绘了青竹的纸伞。伞柄意外地很是光滑。
她走近去看时,雨中的人影便逐渐清晰起来,他撑着伞,像是意识到她的靠近,侧过头来看她,素衣素冠素带素靴素伞,唇边仍然是勾着一抹令人着迷的温和笑意,眼里沉静,仿佛秋水无澜。
他的话音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说:“小宛,你来了?”
小宛吓了一吓,他原来是能看到她的么?她心中正犹疑,所以只点了点头,没有说别的话,沉默起来。
他看向她,风急雨骤,打在他们的伞面上噼里啪啦地响,他这时神色却寂寥很多,说:“你今日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她不知要说什么好,心想的全都是怎样走出这个梦境,所以含糊地点头,说:“今天,冷,就不想说话了。”
他笑起来,近她跟前,握住她的手,温暖的大手将她包裹住,她僵硬了一下,就听他说:“那我给你焐一焐。”
她抽回手去,避开他目光,也不知这梦境里触觉还能这样真实,但就在她抽开手的时候,就见他脸上顿时慌乱起来,慌地来抓她的手,说:“小宛!……”
那样的眼神,她从未见过。哀伤得像破碎的月光,像彻夜的雨,像零落的花。
她想要说什么,已看到面前他眼圈通红,那双眼睛里,竟然淌出两行清泪。
她因为太过惊讶而僵在原地,任由他重新轻轻握住她的双手,听到他说:“别走好不好。”
小宛下意识想要点头,但还是扼制自己,摇了摇头,就要转身走开时,发觉他却没有追上来。她离开了两步远时,再回头看,看到他低垂下眼,目光茫然无措,他喃喃说:“怎么办,怎么办?”
她几乎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姬昼,可见梦境的力量太过qiáng大,连无所不能的他,也会自问着“怎么办”。
他终于抬起眼,望着她的眼睛,像在自问,又像在问她:“小宛,你怎样才肯原谅我。”
她心里想,哦,原来进展到这个阶段了,那么她很拿手了——“我才不会原谅你。”
她听到他在她身后说:“你心里还念着姬温瑜?我全都答应了你,没有杀他,放他走了,你回来好不好?”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小宛……”
她倒是很惊讶:“三公子没有死?”
旋即见他缓慢沉重地点了点头,她笑了一下,说:“我怎么原谅你呢?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是你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利用我,不是在骗我,不是在伤害我?你深恶痛绝的薄太后,你可以饶她不死;你长久憎恨的三公子,你可以放他离去;你一直不屑的薄云钿,连她,她也可以活下来——你却要bī我入了绝境,我在晋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那时,我却没有见你忏悔。”
他脸色灰白一片,说:“我没想到,你没有服用他给你的药。……小宛,你和母亲,为什么都要惦记他,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做,就拥有了我所没有的一切,连你,……也要喜欢他,要维护他。小宛,我太嫉妒他了,所以,所以……”他苦笑了一声。
她没有多说什么的想法,离开了后花园,站到回廊下时,听到他的声音缥缈地传来:“小宛,你要走了吗?”
他没有追过来,只是远远望她。
她也不知应该走到哪里去,这时迎面却走来几人。是几个道士。她疑惑着怎么会有道士在,那为首的一位老道士已经走到他身边。他敛去刚刚的那些神情,复又变得冷漠起来,说:“不是说可以维持一炷香的么?怎么今日这样快……”
老道士说:“的确有异,贫道也正费解。”
他没有再说什么。
她缓缓步出了沧海殿,面前风景骤变,她一下子就到了御书房后面那条巷里,衡无阁的牌匾就在眼前闪闪发光。她看到朱砂梅满树枝叶蓁蓁,不由感慨时间易逝,衡无阁的灯火通明,大门敞开,仿佛引诱着她进去一样,她犹豫了一下,进了门。
一楼无人,她上了二楼,刚到门口,探头看去并没有人,她这第二眼再看时便怔住:这房间里,四壁挂满了她的画像。一幅一幅,惟妙惟肖,红衣的她,白衣的她,舞剑的她,发呆的她,蹲在草丛里的她,一蹦一跳的她……她几乎看花了眼。
她走到其中一幅画前,这是她穿着铢衣簪着雪芙蓉的画像,画上女子微微含笑,只是目光滑过每一寸后,驻留在她眼睛上时,那里墨渍遇水晕开了一些,仿佛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