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呆?你叫小呆?”他有些意外,“你爹娘怎么给你取这样的名字?”
小呆眼里立即沁出来几大滴泪,他从自己的袖子里抽出娘亲给他的绣了两三枝桃花的帕子,揩着自己的眼泪,呜咽说:“呜呜,名字是娘亲取的,小呆没有爹爹,爹爹因为欠债……呜呜,叔叔,你这么好看,你当我爹爹好不好?”
这方帕子上的桃花绣得稠艳bī真,他无意瞥过一眼,目光便被定在这上面。“这帕子是……”
绿衣小人儿立即收了眼泪,有些得意地说:“是我娘亲绣的。”
这片桃花几乎和记忆里的许多物件重叠,是那片福寿绵延的海棠叶子,是素帕上泣血般的朱砂梅。
可大抵也知道这仅仅是巧合,他只恍然了一个瞬间,便又笑了笑:“你娘亲绣的很好看。”
绿衣小人儿把帕子又整齐地叠好塞回袖中,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扯了扯他的衣角:“爹爹,我们去找娘亲吧!”
他几乎是被小呆一路扯过去的,谢沉此时看着陛下的身影,总觉得确实有几分慈父的样子,不知是不是他错觉。
登陵海苑的游山行廊曲折且忽上忽下,小呆不知道自己娘亲已经跟着那个紫衣少年欢快地去扑蝴蝶了,只是回到原先那树桃花下头时,并无一点人影在,他委屈地捂着眼睛哭起来:“娘亲真的不要我了!呜呜呜……”
绿衣小人儿哭着的模样分外惹人疼,没有做爹的经验的三个男人也不知如何安抚他。
但是另两位都纷纷瞧着他,叫姬昼只好担此大任,蹲在小人儿面前,笨拙地摸了摸他的头,说:“别哭,别哭。”
然而四顾这游山行廊,只瞧得见下午的日光下,遍山桃花灼灼,哪里又能轻易找到他的娘亲。
小人儿泪眼朦胧地拉着他袖子:“爹爹,爹爹别把我丢下,别不要我——”
他的脸色顿时惨白,喉头滚动了一下,说:“不会不要你,我带你去找你娘亲。”
许多事,他以为能够忘记,可是一点风声鹤唳,也能让他轻易地回想起,某些致命的时刻。
他抱起这孩子,孩子身量小小的,并不算重,他已很久没有抱过别人了,此时连举起手臂都有些生疏别扭,绿衣小人儿又朝他贴近了点,好似天然就同他亲近一般,咧开嘴笑说:“爹爹,你抱的姿势好奇怪,娘亲不是这样抱我的。”
若是他们有孩子,是不是也像这样撒娇,也会像这样咧开嘴朝他笑呢?
离得这样近,他看着面前的孩子这双乌溜溜的眼睛,睫毛卷翘细密,仿佛在风里翕动的蝶翼。
他的眼中映出自己的样子来。这两年因为年纪渐长,原本想要蓄须,但又想到她曾经在某个半夜里抱着他迷迷糊糊地说,能不能不要蓄须呀,蓄须显老,——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竭力保持自己的容貌年轻,总在希冀哪一日在哪里可以遇见她,她还能像以前一样被他吸引,为他惊艳。
可是在哪里又可以遇见她?
事实证明他跟小宛的确差了那么一丝缘分,不单是从前小宛找不着他,如今他也找不着小宛,因为当小宛就在山谷的桃花林里快乐地扑蝴蝶时,他们路经山谷,没有丝毫要往里探一探的想法,于此擦肩而过。
登陵海苑占地广阔,过了几处山谷之后,天色就逐渐暗下来,如血残阳倒映海面,半江波光粼粼,回到满月楼二楼时,楼里的侍从立即迎过来说:“小公子,可算找着您了——”
小呆伸头没看见娘亲,小嘴一扁,哇地哭了:“娘亲真的不要我了……”
那侍从连忙道:“小公子,殿下是不小心昏过去了,赵王殿下送她回了驿馆,吩咐小的接您回去——”
小呆立即叫道:“我娘亲昏过去了!?”他团团小脸上立马浮现焦灼,哭也不哭了,懂事得很,乖乖点头:“那我要回去看娘亲。”
那侍从正要从素衣青年的手里接过他来,他又眼巴巴地看着这个便宜爹爹:“爹爹,……”
青年淡漠地看了眼那个侍从:“孤送他回去。”
侍从还待要说什么,但大抵触及了他沉冷的眼神,立即闭了嘴,但是心中的八卦已经熊熊燃烧:这位可是岐川公主的亲儿子,昭王叶琅的亲外甥,他们昭国王室小辈里最受宠爱的公子,怎么管晋王殿下叫爹爹?
身侧玄袍男子朝姬昼拱了拱手,微笑道:“照卿兄,改日再叙。”
其实大事已经谈得妥当了,仅还有些细枝末节尚待商榷,虽然这绿衣小人儿临时打断了他们,但并无大碍。
他亦微微颔首,与那玄袍青年分别后,出门登上那驾素白车舆,谢沉在外头驾车,他便同这小娃娃一道坐进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