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他无数个孤独日夜的梦想,早已化成骨血与他相融一躯,要他放弃,无异于剜骨割肉。
这是多么彻骨的痛。
一个执念,念了许多年,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人的执念,而是信仰。
信仰崩塌时,那个人又还是那个人么?
比之梦想破灭信仰崩塌更痛苦的叫做“本可以”。只差一步,只要今夜,只需一点点,本可以做到而却终于没有能做到。
久久的沉寂里,雨声太大,小宛抬起头,看到他的容色晦暗莫名,似有什么,在他的眼底支离破碎。
他坐在马上,目光逐渐地不分明,声音淡淡,说:“我答应你。”
“你答应!?”
薄云钿没有想到他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甚至没有犹豫,她恍然地回想着刚刚他的眼神,大抵他在为他的那个执念做奠,才会这样晦暗,这样凄零。
但她知道这个男人诡计多端,说不定只是暂时地答应了她呢?又或许会出尔反尔。唯有让事情再无转圜余地,才能真正放下心。
她昂了昂头:“我还有别的条件。”
他淡淡一笑,可是小宛却仿佛能感到,他的笑意里绵延着甜味,眼神仍旧定在她的跟前,看起来竟然很甜。但她心头甜味过后,绵延着的,却是无尽苦楚。
她记得的,她从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有他的志向,他那时还是个略带稚气的少年,就已经会跟她说“达则兼济天下”的道理,她听不明白,可是知道那一定是极好极好的愿景,不然他怎么会执着了那么多年?
藉着雨声,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当年的她什么也不懂,但是他还是会跟她分享,今天整治了什么,救助了谁,哪里哪里又可以建一座桥,修一条路,拜访了哪位隐士,又得到谁的指点……
她不明白他那些道理,但是知道这一点一滴都叫他很高兴,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那些一定很重要罢。
这一抹笑,令她想到了当年她做的那盘jú花糕,应该叫苦jú糕,她尝了尝的时候,发觉起先很甜,甜过后却绵延着长长久久的清苦。
他漆黑的眼睛里仅有她一个人。笑过以后,他说:“还有什么条件?”
“我要你来帮宁王坐上此位。”
倘使是放弃竞争正卿之位,那也仅仅是令另外几人减少了一个对手;但这一条加上,却大大不同,若他答应,便是与叶琅、嬴罗站在了对立面,也是与叶琬站在了对立面。
无论成功与否,似都极其不利。诸多不利不必赘述,便是小宛也知道,他答应了的话,就的确没有转圜余地。
他笑了笑说:“我何德何能,竟然得到雾姬娘娘如此看重?”
薄云钿却是直接说道:“晋王殿下最擅愚弄人心,我怕你出尔反尔,不如直接了当,让你自绝后路。”
“我答应你。”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时,叶琅和嬴罗再次诧异地看着他。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断没有道理答应。
这些无理的要求,他却都肯答应?
薄云钿也有些诧异,她虽觉得他会答应,但没有想到会这么慡快。不过他愈是慡快,她愈是不忿,禁不住冷嘲热讽道:“原以为晋王是个当世的明君,却也只是个被美色迷惑的了昏君?”
姬昼看都没有看她,淡讽道:“我已答应了你的条件,几时放人?”
薄云钿心里却在想,他肯为叶琬做到这份上,若再提出别的条件,他说不定也都会答应。那么何不趁此机会,……
她想到了什么,嘴角勾出浅浅的笑意来,说:“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姬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又轻轻一笑,展开了眉头,说:“你说。”
薄云钿说:“我信不过你,要你服毒以自证。”
或许其他人不会知道,可她却知道,姬昼此人,最是珍惜自己的性命了。凡成王权霸业的,哪一个不想要活得久一点?他不会例外。
她为自己的计谋得意。她不知多年前哥哥挟持叶琬的时候怎么会失败,他明明连这样的条件都愿意答应,何况是区区退兵。
——
那句话,仍在小宛的耳边回dàng。
“我要你服下此毒,今夜听我号令,受我驱使,凡我所令,不得违抗。”
“好。”
她见他翻身下马,利落gān脆,白衣胜雪,踏着满地的雨水,向她走过来。
薄云钿左手掏出了一只白色瓷瓶,丢了给他。
雨中,他接住瓷瓶,注视着那瓶子半晌,又看向薄云钿,说:“我服下,你当真就放了她?”
“当然。”
话音一落,只见他挑开了瓶塞,一口饮尽。
他倒过瓶子,里面再无一点液体流出。他将瓶子丢开,骨碌碌地,它滚到了她脚下。她垂眼看着,看着那瓶子上熟悉的花纹,一些记忆随之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