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跌坐在门槛上,眼泪顺着脸颊一路滴在了手背上,
她看着自己的手背,包扎的手绢上血痕凝成褐色,又被眼泪晕开。
传言说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祸乱朝纲大权在握。
她抱着膝盖愣愣地倚着门框发呆。
其实,她连保护一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
便是她自己——那也无足轻重。相像的人有很多,她死去还会有别人,这份看似绵长的情感,也能够一个接一个地承递。
不变的不是小宛,也不是她,是长久的习惯,而非心底的爱意。
她多想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后悔过。杀死一个爱自己的姑娘,原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若他说没有呢?
若他说从来没有呢?
隐隐约约里她听到了雨声,没一会儿雨声就急促起来。雨冲刷着庭中青石砖,雨水沿着缝隙流淌,檐上垂挂着密密雨帘。
觅秀默默地看着她。
人在某些时刻的言语未必出自真心,可是话语既出,覆水难收,又怎么能够忽视造成的伤害。
姑娘喜欢陛下,她看在眼里。可明明彼此有情意的人却要互相伤害,觅秀知道,姑娘心中有个死结,无人能解。
小宛摸到怀中雕了很久很久的扇坠,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扇坠上的纹理图案,心里空dàngdàng的。
冯氏将她和姬昼的对话全都听到了,也知道自己错怪了她。她看到小宛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她知道自己刚刚那些话太过伤人,喊道:“夫人,——”
小宛抹了抹眼泪,把扇坠收好,勉qiáng挤出来一个笑,进到室内说:“冯姐姐要喝茶么?”
冯氏看到她qiáng颜欢笑的模样,心里泛起酸涩感,事实证明她自己的揣测却是错的,凝光夫人是良善之辈,她却恶意揣度她。
这样的美人,又天性悲悯,不能叫做好事。
她说:“夫人,先前是我误会了夫人,……”
小宛轻轻摇摇头,说:“我没有怪你,冯姐姐。”她有些出神。
冯氏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所言,夫人不必太伤心。我夫君若真的通敌叛国,妾身万死莫辞。只是,如今情况未明,还请夫人容妾身苟活几日,照料襁褓幼儿……。”
小宛闷闷地点了点头。
夜间觅秀就传来消息说,绛都城门上挂了个人头,对外宣称是陆沧的妾室冯氏首级。
小宛正和冯氏一起在灯下做绣活儿,听到这个消息时,总算暂时舒了一口气。
小宛以为,他这是妥协了的意思,虽然傍晚那会儿她的确有一点生气了,但看在他妥协的份上,她也不是不可以原谅他的。
她固然这样想,可是一整晚都心不在焉的,刻刀好几次划破了手指,觅秀看着都心疼。“姑娘,别刻了,……”
她摇摇头,说:“很快的,快好了。”
血缕渗到了纹理间,仿佛白鹤泣血,海棠花更加地艳丽了。
——
外界的消息简直可以称得上日新月异。
三月十三的早上她却被叫去了慈宁宫,太后说,外头局势紧张,晋国已经连丢奉云关、启霞关两座关隘,粮草告急,军心大乱,正是他们的好时机。
平昌侯已经从少梁赶去武舒,这兴阳郡郡守是他们的人,兴阳郡又是此次粮草重镇,只要他们扼制住粮草之道,则可以返程bī宫。
太后笑着拿叶子逗弄一只笼中雀,一边听它叽叽喳喳,一边说:“姬昼在晋南还有十万jīng锐,号龙骧军。我们虽然能一时封锁消息,但是良机难得,一旦他调动这龙骧军,可就回天乏术了。叶琬,这就看你的了,你可千万别让他察觉、调兵——”
小宛呆了呆。
局势竟然到了这种地步!所以说……
太后又笑了笑:“怎么这么为难?这前几次做得不是都很不错么?”
小宛讷讷说:“没有为难……只是……只是很高兴,太后与侯爷功业将成,……”
那么她呢?她该怎样?
回沧海殿的途中,她没有乘银鎏金辇,而是缓慢地走着。她恍恍惚惚地想到,她是不是要死掉了。
这样久以来,她都在逃避着,不肯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可是现实就是,她已经喜欢上了他,就算,就算他经常伤害她,可她宁可记得那些好。
她怔怔地看着漫长而望不见尽头的宫道。
三年前,三公子救了她的性命,那之后,她此生唯一的梦想就是活下去。
带着满身伤痕,满心创口,也要活下去。
她要还掉她的宿债,也要活着,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寂,可它却旧火重燃。
当一个人面对着真挚的爱恋,又如何能做到彻底的心宽,她的心已经窄成一线,甬道尽头站着的人,就是她爱了很久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