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贵人说,“阿瑜的王位是因为你丢了的,你的性命也是阿瑜替你救回来的,你若是知恩图报,该知道怎么做吧?”

  她茫然地点下了头,为着待她那样好的姬温瑜,也为着他救了她,她是亏欠他的。

  能够活着的人,怎么会选择死?她虽不敢标榜自己是聪明人,但怎样去选,她还是知道的。

  她选择“生”,当下的生。

  而当她择了“生”的时候,她心里明白,贵人给她留的是一条绝路。

  她早就服了贵人给她的令蓝花。令蓝花之毒,是杨郡薄氏的慢性毒药,贵人的手里才有解药,定期一解,否则毒发,苦不堪言。

  她知道,贵人是怕她不听话。

  不过,苟且偷生嘛,自然是需要一些屈就的,她肯去屈就。

  第7章夜半1

  蟹huáng苏吃得很快,她手指戳了戳油纸,没有摸到下一块,才颇为遗憾地唉声叹气了一番,心想着贵的东西总是用得这样快,琳琅馆的胭脂是这样,碧月阁的漆金墨是这样,四明坊的蟹huáng苏也是这样。

  她把四明坊出品的jīng致油纸对折再对折,折成边边角角对齐的小小方块以后,才丢进了屋子里的纸篓。

  她托着腮发了一会呆,想着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去流云榭练舞了,便起身将佩剑寻了来,拿五钱银子二十张的雪纹纸轻轻擦拭着剑身,她捏着雪纹纸的时候有些肉疼。但回想起来自己上次趁着明雪坊大促叫觅秀一掷一两银子买了六十张雪纹纸可以用个一年以后,肉疼感似略微减轻。

  这流云榭、抱棠苑、澄熙堂三点一线的生活她过得还算是很快活的,也乐于这样的循规蹈矩,何况在这里偶尔还可以大方一把,享受烧一烧钱的快感。

  她来钱的主要途径是替京郊的大慈恩寺抄经书。

  三年前她折了手腕,恰好是右手,本以为此生再也无法提笔握剑,谁知平昌侯姬温瑜神通广大替她延请了晋北的一位游方神医治伤。她对平昌侯心底的爱重感激又增了一分。

  神医说恢复期间可以适当活动活动手腕,她便择了练字一道。

  那一日起了潇潇疏雨,也是十月深秋,门口几盆金盏jú开得正好,姬温瑜匆匆从门外打起珠帘进来,珠帘咣当咣当地响,他身上月白锦袍湿了大半,却是欢喜地唤她,对她道:“你猜我带了什么来?”

  她猜了几样,都没猜对,他便从怀中小心翼翼取了一只锦蓝绒布做的布袋,袖出来,正是一枝笔。

  “昨日行坊司那里走售的,我看它jīng致小巧,想着一定适合你。”他微抬起眼眸,将笔塞到她手心里,催着还愣着的她去试一试。

  她许久未写字,提笔的时候尚有些紧张,但虽在觅秀寻音和姬温瑜的灼灼目光之下,她写的时候还算从容不迫。

  她默了一段前朝的词。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就是“困纤腰怯铢衣重”一句,仿佛某个更深漏残的清夜里,她在灯下,也曾写过这句词一样。

  但她并未细想,怯怯将墨迹未gān的纸张压在手肘下头,被觅秀抢着抽走,嘻嘻念道:“薄罗衫子金泥凤,困纤腰怯铢衣重。……”

  寻音也是那时候赞叹着,“啊,姑娘的字真是好看!奴婢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字!”

  姬温瑜刚要探头去看,她则一把抢走,揉把揉把攥进手心里,察觉脸上热得快要烧起来了,低了头,讷讷说:“笔,笔很好。谢谢三公子。”

  她回想彼时的心情,大约是觉得他那样的心意,值得她多练个三年五载的字,才不枉费。而三年前,她只横看竖看也觉得自己写的字配不上那样昂贵的笔。

  他虽然不说,可她就是认得,那枝笔是出自于江南制笔大师罗大家,传世也不过五六十枝,有价无市的宝贝,他轻描淡写地便揭过去了。

  当然,她那时也并不知柴米油盐贵,自然也并不知这枝紫檀láng毫笔的贵重。居住于谧园,处处要讨好打点,她才渐渐晓得都是要烧银子的。贵人虽管她吃穿不愁,其余开销却是要靠自己来挣。

  她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习了一手还算漂亮的簪花小楷,反正有这手字,也就将好拿来赚钱,抄一卷金经可以得二钱银子呢。

  ……

  半个月的时光过得飞快。而在觅秀寻音几乎是翘首以盼的等待中,盛宴前一日,即九月十四的夜晚,她们和姑娘总算是登上了进大兴宫的马车。

  冷清的夜风将织锦缎质地的马车帘子chuī得胡乱地飞,偶尔会掀开一角来,教她看见茫茫的夜色下的宫城。

  巍峨的宫殿在霭霭暮蓝色里仿佛庞大的剪影,一重一重压迫着她。她察觉到心口那儿隐隐作痛,想大约是夜风chuī得有些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