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皎薄的月色透过了南窗照进来,大约夜风也是那里灌进来的,才将他横起的长剑尖chuī得微颤。

  王后的话锋凌厉:“给我割了她的手指!姬昼,你若一刻不退兵,我就砍她一根手指,再砍一条手臂,剜去她的心——”

  心字刚落下尾音,冷刃划破空气的鸣声已响在所有人耳边,格外刺耳。

  那一柄剑并没有太迟疑,而是在她不留神的一刹那就刺进了她的心腔,是那样锋利的剑。“噗呲”一声,仿佛有血溅出来,染红她心口大片的白衣。她一个恍然地想起,她的身上穿的是仿造的铢衣。

  立在殿中四角的烛火照映着她身上这副翩然白衣,一色白劈作八色白,在烛光跃动下流光溢彩,分明只有白色一色,却似有千千万万种色泽jiāo相辉映。

  铢衣原是从前陈国的宫廷绣娘织成的,用料极好,华贵异常,陈国灭后,织造工艺一同失传,从此整个天下也不见得留存了几件。

  传闻里舞女若穿着铢衣跳舞,必能俘获男人的心。

  花夜楼这件铢衣是仿照那失传的铢衣所造的舞衣,质地十分轻盈,造价也异常昂贵。

  她还是第一次穿这样昂贵的舞衣。

  她那时候一直有个梦想,便是穿上铢衣,为他舞上一回剑。她希冀能俘获他的心,像他那么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她的心一样。

  因此那些日子她倍加勤奋地练舞练剑,不止一次跟苏妈妈求取这衣裳穿,苏妈妈都不许,说这虽然是仿造的铢衣,也十分贵重,不到万不得已可不能拿出来。

  可现下铢衣染血,她毕生唯一一件称得上是梦想的心愿,已经再无可能实现。她于此时方才顿悟,他亲手毁去了的不是她的性命,是她唯一的梦想。

  她想许他以自己最好的,抄得最工整的诗句,跳得最好看的一支舞,穿最昂贵华丽的舞衣,最好的心意,最好的年华……

  这些,可能他从未放在心上,连同她自己。

  她是那样惜命的一个人,却甘心为一个男人去做刺杀这样危险玩命的事,她阖上眼的一瞬眼角滑下泪滴,不是为那个男人的薄情,而是为着十二年前娘亲死去时抚摸着她的脸颊轻柔地告诉她,小宛,你要好好活着。

  活着,殊为不易,况论是好好地活。

  她的目光再没有落在他的眼睛里,只是怅然地望着虚空,思绪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在想,若是她不是零落在贱籍里的女子,结局会否不一样。

  可不管怎样,十七岁的叶小宛已经死了。

  她至死也没能明白他的心中有没有过自己,大约是不曾有的。只是她在闭上眼的时候轻轻喟叹着,真好。

  连死也可以死在他的剑下。

  她的灵魂仿佛要飘离她的躯壳,六声消弭,耳边死一般的寂静,她却似乎听见他喃喃着她的名字,小宛,对不起。

  ……

  “阿瑜,你,你!”

  “母后,救救她,母后……”

  “阿瑜,她哪里好?她是你的好哥哥给你安排的钉子,你还傻乎乎地要奔着她去?”

  “母后,小宛她很好,若是母后不肯救她,我,……”

  似有剑出鞘的声音。

  ……

  晋国的史书中载,“九月十七,夜,叶氏殁王剑下。”

  后三年,王不行豪宴饮乐,不闻歌舞丝竹,不兴宫室土木,不纳红颜美人。

  史书只道是君王勤俭爱民,坊间里说书人却道,那是王为叶氏守制三年。

  ——而三年前君上得继大位,所付出的无比惨痛的代价,正是他心上人的性命。

  许多人赞扬那不屈身死的女子为“烈”,秦楼出身却有如此胆魄。可他们哪里又会知道,小宛毕生从未希冀有什么死后的盛名,她从来只想要活着。

  若她能听见此时他们的心声,一定会说,那我拿这好名声跟你换你的性命你要不要换?

  第4章改命1

  三年后。

  “陛下,这是拟邀参宴的臣工名单,恭请陛下御览。”

  侍者恭敬从宋大夫手里接过向君上呈上名卷,目光半分也不敢瞧着案几后笔直跪坐着的正批阅奏折的君王。

  侍者心想,陛下践祚三年以来,身上威压日渐沉重,权势将其熏冶成睥睨天下的一方诸侯,却再看不见昔日温润如玉的影子了。

  晋国礼制中,新君即位的头一年要举行海光盛宴,“举四海之升平,结八方之明光”。海光盛宴邀请诸国王公贵胄,天子也要派遣使者恭贺新君。

  而姬昼即位的那年,他致心力于清洗叛乱改革吏治,海光盛宴便被他以朝中政务繁忙为由而搁下了。

  新君除了即位大典,这海光盛宴也是重头戏,若是君主在七国中举足轻重,到场恭贺的莫不是七国有头有脸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