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好啊!皇儿真是哀家的好儿子!如今竟敢对着哀家训话了?!”

  前次吵嘴只是不耐和烦闷,这回李承景是怒气难遏。他素来沉如漆墨的桃花眼中溢出愤恨,前尘往事一并涌上心头,竟用含着怨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母后。

  理智克制着他的言行,他终究没质问出那一句“您已害死言氏一个儿子,如今连仅剩的女儿也要害死吗”。默了半晌:“夜深风寒,母后早些歇息,六宫诸事,以后不劳母后费心。”

  “皇儿你!”

  李承景的话无论是不是气话,既说出口,就是圣谕。太后不想放权,还想再说什么,可李承景说完便转身就走,丝毫不再理会太后的不甘。

  从皇子到太子,再到如今的皇帝,他走每一步都有太后的心血,亦有太后的禁锢。

  太后尚是淑贵妃时就十分严厉,他自小也很听她的话。小到看什么书,穿哪件衣裳,大到结jiāo哪位朝臣,亲近哪个皇子,淑贵妃都会给他安排,他也总是顺从。

  他从来不曾忤逆过她什么,唯有在言祈的事情上,他绝无退让的可能。

  魏平蹲伏在偏殿角落,一面为咏儿解绳子,一面用余光打量太后的神色。他一个做奴才的,只能听皇帝吩咐,却也害怕开罪了太后。好在太后只痛心疾首地看着陛下,没有注意到他这听命行事的宦官。

  饶是如此,殿中的气氛仍是剑拔弩张。魏平为咏儿解了绳子,眼神示意后才扯下她口中的粗布。咏儿识趣,没有发出什么咒骂哭喊,两人敛着脚步,忙跟上了将要出殿门的李承景。

  身后,太后浑身气得抖如筛糠,方才品茶的闲情逸致dàng然无存。

  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扶持自己的儿子登了皇位,本以为是高枕无忧,可这言氏yīn魂不散,竟又来阻她的路!

  “太后娘娘…”绿枝一面吩咐了绿萝收拾殿中一片láng藉,一面自己走近太后:“陛下素来孝顺,今日不过是一时气愤,这件事也是咱们太急了些……”

  “哼…”太后保养得当,平素看不出来什么皱纹,现下因为怨愤五官挤在一起,连皱纹也兀地出现在脸上:“哀家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还有言氏…言氏一个两个都要来戳哀家的眼吗?!”

  太后脸上怨愤更甚,绿枝嘴唇阖动几番,到底不敢提起旧事。

  ***

  修宁殿。陈桓正为言祈诊治。

  既还有一口气,便性命无忧,不过是忧惧过度,一时昏厥罢了。陈桓开了一剂安神固元的药方后退下。

  李承景多年来从未有过什么大的病痛,故而修宁殿惯来风平làng静,今次是头一回,竟有人奄奄一息躺在帝王榻上。

  凝华宮太远,离了慈宁宫后李承景抱着言祈直奔修宁殿,又急召陈桓,一通忙下来,现下已是夜深,言祈终于转醒。

  咏儿回慈宁宫通报消息去了,魏平守在殿外,故榻上的言祈一睁眼,周遭只有李承景一个人。

  并不熟悉的内殿,榻边也不是熟悉的咏儿,言祈一时没回神,究竟是她从鬼门关回来了,还是已经进了鬼门关。

  身量纤瘦的女子仰面躺在榻上,素来姣好灵动的容颜,忽然苍白又憔悴。李承景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堵得厉害,像胸口塞了一块铁坨,就哽在那里,下不去,也吐不出,疼得他无所适从。

  她缓慢睁开眼时,茫然又无辜的眼神一望,李承景只觉得心跳都停了片刻。

  她进宫也有个把月了,在他面前向来是乖顺的,便是偶尔说些孩子气的话,害羞闹一闹,眼中那份小心也不减。

  这回不一样。

  半睁的杏眼清澈又沉默,夹杂一点不安,再没有半分多余的掩饰。

  李承景恍惚觉得,她的眼睛里头有某种无处寄托的依赖和祈求。

  这样的眼神他不是没见过。

  前朝的官员,后宫的妃嫔,许多人都用这样祈求的目光看过他。求前程,求恩宠,求权求势,样样都有。

  他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北昭子民哪一个不是仰望着请求他的庇佑?

  偏言祈,她一个眼神,他心就化了。

  “阿祈…”他下意识唤她,想要安抚她的不安。

  熟悉的声音语调总算是叫言祈清醒过来——她还活着!

  庆幸只是一瞬,后怕随即而来,她眼眸一刹从茫然转为安然,又立马转为慌乱,探身去抓李承景的袖子。

  她攥得死死,几乎将全身力气都用在指间,口中呓语般:“陛下…陛下……”

  “朕在。”见她手指都攥得发白,李承景忙伸手将她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又沉声安抚:“朕在这里,阿祈别怕。”

  或许天子圣威,李承景的声音总是莫名叫人安心,她一分,一分,松开手中的力道,手指总算有了血色。她又问:“咏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