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后,又有消息传出:禁卫军往福安宫去,带走了季香。
季香面圣后不过半个时辰,也进了典刑司。
阿昭朝言祈回了话,又解释:“奴婢听说是祈福宴开宴前,孟昭仪脏了衣裳去换的时候,有宫女看见季香独自一人朝后殿去了。”
后殿正是膳饮所在,安胎药也在后殿暂放过。
言祈却是笑了笑,接的话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孟昭仪好些日子没带着季香四处走动了吧?”
“唔……好像是。”
“本宫还以为她身边换了新人伺候呢…没想到办这些见不得人的差事,她还是只信得过季香。”
面露鄙夷的阿昭默了默,又皱起眉:“奴婢听说孟昭仪身边的宫女说话可难听了,孟昭仪也从来不为季香出头。她未免太无情了,季香难道甘心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眯了眯眼,言祈眼中显出几分莫测的暗芒。她道:“到底多年情谊,总要一记狠刀才能了断得彻底。”
———
一直遵太后命歇在邹诗桃裕阳宮的李承景,过了两日,总算来了凝华宮。
进了偏厅,李承景拉住言祈的手:“母后身子不好,朕不能再忤逆她了,这两日没来陪你,是朕不好。”
若说听见这些话言祈一点动容都没有,那是假的,可是比起动容,咏儿的命更重要,言氏的未来也更重要。
回握李承景的手,言祈略含责备:“皇上爱护我,也该爱护着邹婕妤,她没了孩子正是难过的时候,皇上多陪陪她是很应该的。皇上却向我道歉,难道在皇上心里,我就这么不懂事吗?”
默了许久,李承景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忽然说:“朕不需要你懂事。”
“……”言祈无言。
李承景又道:“朕喜欢那天,你骂朕轻浮的样子,也怀念那一晚,你说“李承景,扶我一把”。”
“皇——”
“其实私下你不用总叫我皇上。”
李承景连“朕”也不用了!
恍惚还是以前,哥哥在的时候夸赞太子,那时她问哥哥:“李承景有那么好吗?”那个时候哥哥还在,她也不怕李承景。
现在她怕他吗?怕的。
但怕的不是他李承景,而是巍巍皇权,是宮规森严。
“阿祈…”
言祈回过神。
“叫我的名字好不好?”李承景的眼神有些卑微。
这一幕不知怎的叫言祈觉得刺痛。
李承景是帝王,他手掌翻覆即是天下云雨,这样的人生来尊贵而高傲,可现在,他竟闪过那样卑微的眼神。
像炙热耀眼的太阳,忽地掉落进泥潭,可太阳就该高高挂在天上。
“李承景。”言祈叫他一声。
他终于满足地笑笑,眼中又恢复了澄亮的神采。
觉得不自在,言祈只好将话题转回来,问:“邹婕妤的身子怎么样了?”
“身子无碍,只是她总哭,眼睛哭肿了些。”李承景说得淡淡,半分没有失子的哀伤,更无对邹诗桃的怜悯。
言祈心下一个惶然,又回神:“那你再去裕阳宮多陪陪她吧。”
李承景皱眉,倒没责备言祈什么,只说:“她今日去慈宁宫了。”
言祈又没了话。
隔了片刻方问:“案子查得如何了?”
“事情定是季香做的,只没有确凿的证据,孟韶敏在这件事上只怕也脱不了gān系。朕…”李承景恢复了帝王的尊贵,“朕这回不想再放过她。”
心下闪过激烈的恨意,言祈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应和李承景:“害了小皇嗣一条命,的确不能放过她。”
“还有咏儿。”李承景蓦地道。他的眼睛在同一时刻聚jīng看向言祈,看得言祈心头震dàng。
爱屋及乌,总归动人。
齿尖在口中咬一下,言祈狠下心,顺势接过李承景的话:“咏儿的事我忘不掉,你让我亲自去审问季香吧,行吗?”
她眉眼含雾。她知道李承景无法拒绝。
带着何文瀚到典刑司的时候,积雪在大门外堆了厚厚一层。这里不是什么宠妃宫苑,自然也少有人打扫。
言祈带着何文瀚和阿昭踩过积雪,进了典刑司。
关押季香的bào室很快到了,司里的嬷嬷打开bào室的门,昏暗的屋子里涌出一股酸臭而发腥的味道,气味呛得很,三人都顿了顿步子,这才进去。
bào室只有一扇小窗,外头积雪映she着白光照进来,却也只能照见飞扬的尘埃,和——
——被打得不成人样的季香。
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言祈只看了一眼就转开脸去,压下喉间翻涌的恶心,复又转回脸。
纷杂的脚步后是持续的宁静,没有预料中的刑罚带来的疼痛,季香这才睁开眼,看见了言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