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道剑高高举起,一道白芒从风希云的头顶飞了出来,天机术下依稀能看见其中立着一只染血白狐,竟是意境种子。
宫主大人的嘴角无端溢出鲜血,不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将其逼出识海。
意境种子环绕着长剑,急速盘旋,而后在所有人的惊诧目光中,轰然破碎!
“何以至此。”
雪无情唏嘘一声,似有不忍,缓缓合上双眸。
破碎的光芒完全融入顺道剑之中,天地源气也随之暴动,威势愈发惊人,原本碍于天人之威不敢近前的两族,又退避了数百里,方才安抚下胆战心惊的思绪。
梁天和六妖却没有移动,仗着修为手段,窥视着前方动静,熊烈忍不住拍了拍胸膛:“这人族好生厉害,我竟也感觉接不住他此时一剑!”
尽管他已是天妖之身,此前却也不敢贸然将妖识探入那方战场,是以没有洞察风希云的身份。
意境之力伤身亦伤魂,能与殿下对峙的强者,哪怕是随手一击,也不是他现在尚不熟稔的浅薄意境能抗衡的,眼下又不知使出何等手段,这威胁感愈发强烈了。
“殿下不会有事吧?”听到熊烈的感叹,豹风有些担忧。
“多余。”锦绣冷哼一声,看他的目光颇带不善。
豹风讪讪,不敢再说一句。
梁天遇到的天妖、天人境不少,对这个层次的力量却没有明确的概念,加之宫主大人很少显山露水,是以他也估摸不准风希云当下的实力。
不过,骤然爆发出这种浩瀚惶惶如天威的力量,所付出的代价同样是巨大的。
梁天并不清楚意境种子离体破碎意味着什么,因为凭借他的修为手段和天人一级的心神,甚至连摆弄它们的资格都没有。
在他那识海星河之下,一剑一草、冰蓝光束个个都是大爷,只会自己挪身,择取适宜的位置,除去驱使意境、转化属性源气以外,再无法使唤控制分毫。
或许是意境未曾圆满之故,这力量还不算完全归属自己,不过,比起他人身上的种种反噬,梁天倒也知足侥幸。
由先前的战斗看来,风希云的修为绝没有超过天人一级,是以他也该是同样的境遇,那意境种子的出现,已经打破了冥冥中的规则,是秘术?还是有其他缘由,梁天不得而知。
不过,意境种子毕竟是心神所化,破碎无异于自伤,光是这一点,便足够凶险了。
风希云体内的源气,仍不停地灌注于顺道剑上,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逐渐佝偻,仿佛承受着巨大的负担。
直到剑身上那些破碎的白芒,勉强汇聚出一丝意识,瞬间锁定了对面的雪无情,他才停下了动作,挥手将顺道剑送上虚空,这一刻,他的修为飞快跌落,很快便到了天人之下,犹未停止。
风希云跌倒在尘土里,再次吐出一大口鲜血,却笑得开怀,前所未有的明媚温煦:“事已至此,剑始,则剑终。”
说罢也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结果,仿佛他今日种种,数百年的沉重,便为了此刻,斩出这一剑。
顺道剑,光芒万丈!
众目睽睽之下,尽管它失去了风希云的源气供给,但周围的天地源气仍旧在疯狂汇聚、涌入,那些如同碎钻的白芒,镶嵌于剑刃,逐渐为之披上一层锋芒。
这残破的意境,竟开始向着剑意蜕变!
梁天惊诧万分,他目睹了全过程,却完全理解不了,天机术也没有反应,说明这并非只依靠推衍便能达到的升华。
蜕变遽然发生,又瞬息终止,剑意甫一成形,便化作银白光芒激射而出,直取雪无情的心脏!
妖心,是妖的命脉精粹,失去妖核尚可活,妖无心则必死!
梁天站在地面,眼中七彩之光不时闪烁,而在他身旁,六妖早被这一剑的威势逼得匍匐。
其他五妖只是被惊慑,面露愤懑与不甘,熊烈却是睚眦俱裂,他现在最强,体会到的也更明显,这一剑,隐约不止天人之力!
“殿下!!!”
蛮熊撕心裂肺地大吼,响彻了这片空荡山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见那长剑,狠狠撞向雪无情的胸膛!
然后,世界安静了。
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安静,梁天惊骇地发现,他的身体以及探出的心神,都被定在原地,无法有丝毫动弹。
在他视线的正前方,气势汹汹、锐不可当的顺道剑竟也停滞下来,甚至连上面的锋芒和源气都未有一丝消散,可就是这如被按下暂停键的天地中,一双手却缓缓抬起,从容不迫地将其“摘”了下来。
长剑稍稍移开,梁天直直对上雪无情的双眼,他那眸子里绽放着妖异的冰蓝之光,身后狐尾不知何时也已经铺陈开来,霸道狷狂。
这冻结空间的秘术,远比他当初在记忆中所见更加恐怖,无论是范围还是效果,亲身体验到了的梁天忍不住咋舌。
好在,天机术并没有被封禁,他在雪无情的眼中窥到了熟悉的冰雪意境涌动,但其威力和压迫感,早不可同日而语,难不成,它已经迈入了圆满层次?
雪无情凝视了许久,突然单掌一抹,顺道剑上的神异便如冰雪消融,长剑纤细,再不复先前气盛。
偌大的天地间,只有那一道身影行动如常,他缓缓踱过虚空,停在风希云的面前,语气甚是平淡。
“希云,你输了,再去练。”
顺道剑落在风希云身侧,插在岩缝之间,微微摇晃,发出嗡嗡剑鸣,梁天突然感觉周身一轻,冻结的效果似乎消失了。
风希云睁开眼,目光尽显衰颓,冰蓝狐尾映入眼帘,他那眸子本能紧缩了一瞬,便又舒展开来。
“咳,练不了了……师兄……”
比起那决绝一声,这一唤只余温情。
雪无情默然,眼中的情绪被冰雪掩藏。
一旁的君泽也飞了过来,十分痛惜:“风宗主,往事已矣,何苦碎魂斩道、拼却一生!”
风希云虚弱摇头:“君宗主,我本该唤你……一声叔祖的,我心陷囹圄……不得解脱,唯恐再担不得……此肩重任,一剑乃还……自由心,无憾矣!只是芷儿尚幼……还望叔祖……稍加帮衬……”
“老夫记下了,芷丫头古道热肠、果敢坚毅,有汝师遗风,你大可放心。”
风希云露出一丝欣慰笑意,转而看向雪无情:“师兄教训得是,我这般……迂腐之人,若非……卸下宗主之位……身之将死……安敢忆及……你我……恩情?可你带走……师父,咳……三百年,却也未免……自私了些,请葬我于……三里之外,如在……膝下,全我……孝义……”
雪无情的眉眼看不出情绪,只抬手一点,风希云的身体,连同那柄顺道剑,自下而上渐次有霜花凝结。
“你若活着,我允你扫墓祭奠;你若死了,我便将你挫骨扬灰,无有归处、终日漂泊。”
即便听到这般狠绝的话语,风希云的眼中也只剩下解脱和释然,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便被彻底冰封!
“雪无情。”君泽有心说些什么,却又缄默于口。
“完成他的心愿,我便再许你这云州北地,三百年的安宁。”
雪无情看都不看他一眼,狐尾卷起冰封之人,便遁入妖山深处。
梁天还在晃神,熊烈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梁天兄弟,走吧,殿下让我们撤退。”
许是接到了雪无情的传音,都不需要招呼,数万熊罴全都利落转身,只留下后方一群目瞪口呆的人族武者。
“哦,好。”梁天随着六妖而行,却有些心不在焉。
宫主大人,要陨落了吗?
他的辛苦,他的纠结,他的苦闷,梁天了解得更清楚。伴随地位而生的责任,蕴藏着多少无奈和束缚,宁愿一死以求解脱!?
上一次经受这般滋味,还是在青云城中的幻阵里,同样的酸楚,难以取舍决断!
也就是在这动荡的云州,有生死存亡的危机,让个人的苦闷显得无关紧要,反而容易自制,放在太平盛世,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地位权势,同样是贪欲和罪恶的温床,所谓清廉君子,便是身居高位,仍能斩断私心之人。
云州某地,无名山脉。
柳木站在顶峰,极目远眺,手中竟拎着一只酒葫芦,他自己也很困惑,许多年未沾杯樽之物,今日却心血来潮,从戒指中翻出一壶来,不知是何时藏下。
怅然若失之际,佳酿就在手边,只管开怀便是。
柳木拔掉瓶塞,浅啜一口,熟悉的味道一瞬将他带回那个小镇,那个夜晚,醉卧凉阶的那两人。
突然葫芦从他的指间滑落,酒水倾洒,似珍珠跃动着投入谷地,迸溅而开的微光像极了那时烛火。
柳木低下头,神情有些异样,他可是实打实的四象级阵师,修为也在天人境,哪怕是有片刻失神,也不至于连个酒葫芦都握不稳。
联想到方才的心神不宁,这可着实不是个好兆头,他不禁望向东南之地,却只闻山风呜咽。
“风老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