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口御言,马性鲁这辈子完了。
不是害他,而是帮他。
不改变轨迹,马性鲁仍然是磋砣一生。
他在弘治二年就中了举,却累试不第。
不是马性鲁才学低,而是不合时宜。
别人都切合着考官的品味来写文章,他却永远老三篇,劝谏劝谏再劝谏,跟宗泽一个样,寄希望于皇帝能看到他的考卷。
一言以蔽之,痴愚。
熬了十几年,正德六年马性鲁与杨慎同科考上三甲同进士。
会试时还是书魁,殿试时又来万言书,吡得考官烦了,反手给个末等。
出任兵科给事中,又因口无遮拦得罪上官被贬为平阳县丞。
有才学总能熬出来,五年后马性鲁升为福建顺昌知县,其间修志兴学毁淫祠,革寺庙一百余座,收由庙产移作民用,因政绩卓著而再升。
做了这么多得罪人的事,升也是明升暗降,人家只为挪开他。
这个官在云南,先是曲靖同知,再任寻甸知府,全是土酋的地头,平时发配官员没死仇都不往那里扔,其实就是让马性鲁去送死。
马性鲁好不容易安抚住寻甸的安氏土酋,督税的上官却将土酋扣起来拷打逼税,土人反叛,马性鲁被恶人先告状,丢官下狱。
等朝廷平荡安氏叛乱为马性鲁恢复清名,他已经病死狱中。
马性鲁自己作不打紧,可他连累了马一龙。
因为家贫难继,马一龙体质孱弱,说白了就是饿的,已经看到苗头了。
如果不制止,马一龙还会因长期营养不良患上血疾,数次耽误科考。
等他治好病考上举人时已经二十八岁了,却也是打破头的应天府解元。
不是马一龙不行,都是给马性鲁这个痴愚爹给连累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马一龙是跟着母亲回娘家,靠表兄接济度日,还告贷上京为父申冤。
全是磨难怎么读书?以马一龙的资质分分钟一代大家。
即便遭受如此风吹雨打,马一龙还是完成了著名的《农说》,这是华夏第一部系统阐述传统农学理论的著作,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全文引用《农说》,就是《农说》的扩写,说马一龙是大明的神农氏没毛病。
收回了思绪,朱厚照狠狠的瞪了一眼马性鲁,多伶俐的小子,跟着他饿肚子,暴殄天物。
“一龙的名字太大,会让他命途多舛,你这个爹受不起,也会妨碍他,让他拜我为师可以祛灾病得洪福。”
马性鲁还没从朱厚照的预言中脱出,麻木地轻声询问:“凭什么?”
“就凭洪福齐天这四个字,明白吗?”
然后朱厚照不再理会马性鲁,而是找吴杰的麻烦:“帮这小子看看,不能落下毛病。”
又换上了好脸,冲着马一龙释放善意:“你娘呢?师父想让你娘进慈济会,这样到南京时你娘还能陪着你,周济童孺的职事也合你娘的心意。”
还给过来凑热闹的吴落雁找了事:“回去跟你大姐商量,除了学苑,还该有个孺子慈济局,赈灾时要顾念孺童,他们是大明的希望,可不能饿着冻着。”
马性鲁终于反应过来了,洪福齐天就是与天并肩,难道?
他身子一震,不放往下深想,只张大眼看的朱厚照。
被盯得不舒服,朱厚照毛了:“看什么看,是不是想贱一贱?你还没资格,不,以后你也没资格了。”
说着还跟杨慎拉了条统一阵线:“都说劝课农桑,我看农桑不能劝,必须强迫,以后谁再忒么五谷不分,就将他的奏折扔回去,让他啃纸吃书过活。”
【叮,倒悬民众,昏庸度+10】
马一龙还是灵,拉了拉朱厚照的衣袖,努力地萌大眼:“师父,爹爹也是无心之过,求师父别骂他了。”
看着皮色骨外星人样却顶着湛湛神眼的小徒弟,朱厚照心有不忍,又撸了撸马一龙的头顶:“好,他学会怎么种田,师父就不骂他。”
马性鲁已经确认眼前之人就是当今陛下,他推金山倒玉柱一下子跪了下去。
可他却出不了声,那声“陛下”被朱厚照犀利的目光生生堵在了嗓眼里。
不会不教而诛,却也“虾仁猪心”:“一群读书人整天将劝课农桑挂在嘴边,自身却不通农务,说农人不通天时地序,自己却连种子还是口粮都分不清,怎么化育生民,凭嘴吗?”
马性鲁眼一红,豆大的泪水溢出眼眶,他终于明白朱厚照说的什么。
他爹就这么饿死了,假如马性鲁对农学多点了解,稍微往深处想一想,没准就能挽回老爷子的命。
天旱,种小米又需深耕蓄水,且不是溧阳特产,多个心眼,就能摸到逻辑。
慈济会下发的小米都是从鲁王那里刮来的,本想着营养丰富,用来熬粥能让饥民裹腹健体,以利于抢种抗灾。
不成想却害了命,没知识真要命!
马性鲁拜伏于地,也呜咽不成声:“学生谢……先生点拨,以后一定补回农桑之识,不使先生失望。”
朱厚照终于还是心软了,见不得昂藏大汉作泣零状。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知耻近乎勇,明白何为真识,何为正道,不晚。”
在儒家的眼里,农识不是道,君不见樊迟小人哉。
幸甚,马性鲁终于品出了四书五经里的毒。
谁说毒草甜美迷幻的,一样苦不堪言。
嘴甜的马一龙看出了气氛的尴尬,大眼晴骨碌一转,拉着朱厚照的手使劲:“师父,师娘说飞艇上带了好些吃食,要给大伙熬粥,她还说师父的厨艺最厉害,要不师父教一龙煮粥吧。”
这么一打岔朱厚照又乐了,逗趣着问道:“人说君子远庖厨,可当了庖厨能为娘亲做好吃的,你愿意当君子还是做个善烹的小人?”
马一龙不假思索:“那当然是做小人啦,徒儿本来就小,就是小人。”
朱厚照一把将马一龙抱起来,放到肩上:“走,熬粥去,师父熬的粥,保管你吃到连舌头都想吞了。”
“咯咯,这么说师父也是小人了?”
“那当然,师父是小人之中的小人,最厉害的小人,小人王。”
“我也要当小人王。”
“不容易,小人王还得是个小白脸,上白下王,就是师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