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无月连珠炮似的问题在寂静大殿内回荡。
谢长卿轻轻勾了勾唇角,放下木槌,缓缓起身,立于赢无月面前,而后掀起僧袍,单膝下跪。
亦如千年前,他做了千百次的那般,恭敬颔首。
“属下见过魔祖。”
赢无月眸中无甚变化。
“你果然是我魔界中人。”
“魔祖,我乃您座下右护法的守护兽,神魔大战之后,您身死魂灭,整个魔界被右护法一把天火烧了个精光。
多亏我精通土遁之术,得以逃出生天,苟且至今日,就是等您轮回醒来,重振魔界!”
赢无月暗自打量着他。
目光淡淡地从小和尚挺直如松柏的背脊上扫过。
红唇轻启:“右护法?本座不记得了。”
“没有关系。魔祖您魂魄受损,历经千年才得以转生,忘了就忘了,属下记得清,可以告诉您。”
然而,赢无月却半点也不好奇。
“不必了。”
千年前的一切,好似一场虚幻的梦。
与如今的她相距甚远。
这也是为什么,那日,她梦到惊情的诅咒时,心下只是微微起了一丝涟漪,很快便平复的原因。
千年前的她弑杀成性,每日不是修炼,便是在四处与人对决。
如今想想,日子过得了无生趣。
还是现在有意思些。
她有家人,有娃,还有,萧承绍。
既然已经投胎成人,魔界的一切便与她一刀两断。
她不想再做回千年前那个孤寂的、与天同寿的魔了。
她想好好当一回人。
体现一把,曾经的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人世间的珍贵情感。
谢长卿明显没想到赢无月会拒绝知道千年前发生的事,蓦然抬起头来,满脸的不可思议。
四目相对。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竟然从这小和尚的眼里看出了几分难以言语的悲戚之色。
他有什么好伤心的?
区区小兽能夺舍佛子之身,受万民敬仰,不应该偷着乐吗?为何想要打打杀杀,回那个暗无天日的魔界?
“魔祖,您……”
赢无月挥手打断他的话。
“你只需告诉我,当年,杀我的人是谁?还有……”她顿了一下。
“还有,你可知,我是否与其它魔修,或者仙人,有过感情纠葛?”
其实谁杀了她也不重要,都过去这么久了,能杀她的人,必然不会是凡人,只有可能是三十三重天上,那群道貌岸然的神和仙。
如今的她,凡人凡体,想报仇,就得从零开始,最起码混个散仙,才有上天的资格,这小小一步,最起码耗费数百年。
她可没那个闲功夫。
她最想知道的,是最后一个问题。
那日画面中,拎着赤炼鱼的白衣男子是谁?她竟然与此人有过一个孩子,这太不可思议了。
至于惊情所说,她亲手杀了她孩子一事,太过私密的事,小小魔兽必然不会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还是等惊情醒来,直接问当事剑,比较靠谱。
谢长卿被她这两个问题问得哑然了好久。
之前因为赢无月的到来而闪闪发亮的眸子渐渐失去了它应有的光泽。
“回魔祖。”
谢长卿低下头,收敛他差一点外溢的气息,一副恭敬回禀的模样,而他藏在袖中的手却悄悄攥了起来。
“当年,杀魔祖之人,乃是三十三重天,战神应萧,魔祖是被他联合妖族使诈,骗您至不周山,借魔海之力,将您一剑穿心而亡。”
闻言,赢无月微微蹙眉。
竟然是他。
此人,她知道。
天界龙族最后一只应龙。
听闻应萧乃七杀降世,主杀戮,小小年纪便继承了龙族传承,300岁时以一己之力,差一点灭了整个妖族,获封战神之名。
后来,他四处征战,六道因他的存在,安稳了近千年,直到,她的出现。
应萧没少来找她魔族的麻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声势浩大,漫天黑压压的天兵天将,乌云罩顶般向她魔界逼近!
最后却只是警告,下手并不狠。
是以,她没有将此人放在心上。
加之,她对天上的那群老匹夫无甚好感,打架从来不往天上跑。
她甚至不知道此人长什么模样。
无冤无仇,杀了她,只可能是那群老匹夫的意思。
若是她还是魔,定会提着她的剑,上天找那应萧理论个清楚。
如今,算了吧。
魔祖赢,已经死了。
“另外一个问题呢?”赢无月挑着眉问。
“没有,魔祖一心修炼,从未对任何人动过情。”
“是吗?”赢无月一个字都不信。
“是。”
小和尚回答的异常肯定。
赢无月瞧着他看了会儿。
原来,曾经的她,在小弟眼中,是个修炼狂魔。
“今日之事,就当我们没有见过。”
该问的问完了,赢无月该走了。
“魔祖。”
谢长卿忽然起身追上她。
“嗯?”
赢无月脚步一顿,回头,“还有,不要叫我魔祖。你的魔祖已经死了。”
谢长卿闻言,如深潭般幽深的眸子肉眼可见的沉了沉。
“赢公子,贫僧还有一言。”
赢无月顿了顿,很满意他的改口速度:“但说无妨。”
“萧承绍此人杀戮太重,命格不详,赢公子身份特殊,若是想安稳度日,便离他远些,太过亲近,恐会招至杀身之祸。”
赢无月目光一凛,以手代刀陡然劈下,堪堪在谢长卿命门处收了力道!
那一扫刚过的罡风,“刺啦”一声,划开了他僧袍衣领。
“这是警告。”赢无月收回手,大步迈出大殿,冷如冰的嗓音随风声送入了谢长卿耳中。
“下一次,再让我听到你说不利于他的话,我就扒了你的皮。”
大殿里安静的诡异,谢长卿凝着赢无月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
……
离开大殿,赢无月急急去寻老夫人。
找了一圈,最后在求签处,找到了。
“大师,你一定要帮帮我孙儿,他今年二十有一了,还不曾给我娶回一房孙媳妇儿,是不是姻缘上有什么不妥,可有化解之法,你帮老身想想办法,不管多难的办法,老身都愿一试!”
老夫人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朝一位满脸沟壑的老和尚俯拜。
那负责解签的老和尚拿着竹签,纠结的脸都皱巴了,再三与老夫人核实。
“老夫人,您确定,您是孙儿不是孙女?”
这卦象上明明是女子啊。
“嘿!老身岁数是大了,不是傻了!孙子孙女我会弄不清吗?我孙儿是甲卯年……”
“奶奶!”
赢无月上前,一把揉了老和尚递出来的签文,拉着老夫人就走。
“璨儿,你做甚!奶奶还没问完话。”
“别信!这群老秃驴跟天桥下支摊骗钱的江湖术士有何分别!”
被骂成老秃驴的老和尚:……
“奶奶是为了你好,让他们算一算,看看你的命定姻缘,啥时候给奶奶娶一房孙媳妇儿,给奶奶生大胖重孙……”
说话间,祖孙二人跨出慈悲寺大门。
“赢公子!”
赢无月抬眸一看,慈悲寺门外,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纯黑色马车。
萧十恭敬上前行礼。
“见过赢公子,见过赢老夫人。王爷已经等候二人多时了。”
赢老夫人闻言,脸色刷的一下就板了起来,回头瞪着赢无月。
赢无月尴尬笑笑:您孙媳妇儿这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