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檐下,贺兰粼独自一人静伫。
下雪了。初雪掩住了所有的天光,使得天与地都昏沉沉的一片。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手,雪花迅速融化,不到片刻工夫就化作了水,透心凉。
他的眼色更黑更深。
贺兰粼烦躁地甩掉了雪水,拿起手边未完成的玉雕,用锋利的刻刀,继续一刀一刀地刻起来。
玉质发出嚓嚓的轻响,被剜出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纹理来,蜿蜒,一刀比一刀深。明明刻在玉髓上,却像是凌迟在某个人身上的。
过了片刻,玉块被雕琢成一个女子的模样。
女子云髻峨峨,一身百褶长裙,笑靥形貌,栩栩如生。
贺兰粼将她握在掌心里,狠狠地一攥。他的唇俯低,吻在玉像上,深深地吮吸了一口气,虚弱地颤抖,流露极度的疲乏和痛苦,似包含着极端的爱意。
半晌,他又睁开双目,满是冷厉的怨毒。
“哐啷!”
雕琢jīng美的玉像被他砸在了朱漆柱边,碎成了无数片。
他厌恶地将残像踢进了泥中。
董无邪正巧此时进来禀告,拱手,“如陛下所料,刘申姜从李家离开后,去投奔了叶氏余孽。离扶桑镇最近的郊野外,应就藏着一座叶氏的军营。”
“现在叶君撷准备回到南阳去,和他以前的部下取得联络。要不要属下立即派人,清剿叶氏,把刘申姜抓回来?”
贺兰粼阖着眼皮,神色宁静。
丝丝冷淡的气息从他身上透出来,慑得人发慌。
“不必。”
他道,“我亲自去。”
董无邪一愣,“是。”
贺兰粼唇角漾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
他要亲自过去抓住她。他倒要瞧瞧,她究竟有什么天大的本事,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他。
她是否跟那尊玉像一般,一击就碎。
·
申姜随叶君撷来到了南阳城。
这里有叶家老宅,算是一个还比较安全的地方。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也不能保证没有贺兰粼的爪牙。
一路上,申姜一直很担忧李温直一家子,问及叶君撷,叶君撷总是支支吾吾。
申姜心下明白了,叶君撷只是想对付贺兰粼,却并不想救李温直一家。他之所以假意答应她,不过是为了稳住她。
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申姜还是隐隐难受。
她不晓得,天下除了叶君撷,还有谁能救李氏一家子。
为了绝对安全,叶君撷把她带到了南阳老屋中,给她安排了最隐蔽、最深处的一处房间,并且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兵力分出来一部分,保护申姜。
见自己的未婚妻正站在眼前,并无外人,叶君撷隐藏在内心深处许久的情意再也按捺不住,又甜又痛,张臂就想将她拥入怀中。
天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是怎么备受煎熬,怎么日日夜夜思念她俏丽的身影的?
想起那贺贼曾把柔美的她抱在怀里,随意赏玩,叶君撷就憋屈得难受。
他不容许。
申姜还处在内忧外患的疲倦中,怔怔向后退一步,“君撷,你做什么?”
叶君撷见她躲避,极是腼腆地试探道,“姜妹妹,要不咱们赶紧完婚吧。只有咱们做了夫妻,才能彻底死了贺贼那龌龊的心思。”
申姜难堪,委婉地提醒他,“君撷,我还在逃命呢。”
叶君撷保证,“你放心,这里绝对安全,谁也找不到这儿来。”
他显出点爱怜,又有祈求的神色,想要摸一摸她的脸蛋。
申姜向后一躲,哐啷,一个花瓶被她碰落在地。
叶君撷怕她受伤,疾而闪身挡在她前面,还是被碎瓷片伤到了手。
他看着手上的血,很是难过。
“姜妹妹,你躲什么?我……我真有那么不堪吗。”
申姜惭愧,欲为他包扎伤口,却又被他无比奇怪的眼神吓了回去。
她默然垂下头,低低地道,“你的手受伤了,快去包扎一下吧。”
叶君撷不答。窗子忽然被夜风chuī开,夹着雪片的风灌进来,chuī得他浑身发凉。
他顿时清醒了几分。
姜妹妹刚从险境中逃出来,现在还受不得惊吓,是他操之过急了。
叶君撷愧仄,又暗暗自责,唤了人将地上的碎瓷片打扫了。
“对不住。”他临走时帮她带上了门,轻轻道,“……不过,我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
门嘎吱一声关上了。
申姜见叶君撷这样子,百般不是滋味。
重新开启一段感情吗?她已经太累太累了,真的无心也无力。
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阿翁,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远离这些纷争,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别无他求。
可连这最简单的愿望,却也实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