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本没有“真”这样东西,谈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有了。
陆冬楠白手起家,一手创立了他人难以想象的商业帝国,逐渐走入公众的视野中,但身处不惑之年却不婚,业界中自然会有些猜测。
多数猜测中,为大多人所认同的便是他心底藏着人,乃至很多媒体挖出过他大学时的种种往事。
曾于大学生涯中对一位师姐情愫暗生,却被当时导师哄骗至南方发展。
而这一切缘由,皆源于故事初始时。
岁月漫长,漫长到陆冬楠都几近忘了这是第几次。
当走到林恪之所在房前,陆冬楠一顿,不轻不重的敲了敲门。
门一开,待看清眼前人,林恪之愣了半响。
眼前的中年男人英隽中不乏痞气,一身蓝色衬衣干净整洁,下颏留着少许络腮胡,隐隐泛着一丝书卷气。
一如当年初见模样。
“冬楠啊......进来坐。”
房内客厅家具不多,茶几上两杯清茶。
林恪之缓了缓心绪,才开口,“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找我要个解释。”
当年,他手底下有三个最出色的学生,宋先成,林月芸,陆冬楠。
三人性格却迥然不同,老大心思深沉,老二脾气暴躁,老三性情直爽。
可林恪之看得透彻,陆冬楠是那三人中的局外人,于是毅然劝他南下经商。
为其安心,画了个大饼,说“想娶芸儿,你必须拿出足够的聘礼”。
思绪很快回转,林恪之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可当看到陆冬楠黑眸里的平淡,他忽地就意识到,或许只是自己不曾放下罢了。
沉默半响,陆冬楠抿了口茶,一脸嫌弃的嗤笑。
“怎么,人越活越回去,品味也不行了?”
林恪之摇摇头,“老了,喝点清淡的养胃。”
似想到什么,沟壑丛生的脸上泛起笑意,“你这小子,还是这么不尊师重道。”
“冬楠......这些年我可听说了,你现在的本事可不小哟。”
语气中不乏认同。
“老头子,我都快忘了,走过多少路。”
林恪之以为他这些年经历了不少,安慰道,“你能放下对老师的怨念,能有现在的成就,我真的很欣慰。”
陆冬楠不置可否,蓦地话音一转。
“我是放下了,但老头子你呢?你以为在亡妻的家乡卖卖饼,就能掩饰内心的愧疚?”
林恪之脸上看不出丝毫波动,却逐渐陷于回忆间。
“你师母那人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几岁大就遭遇过鬼子洗劫村子,后来比我更早入党,二十多岁还参与过北大荒建设的知青大队伍。”
他一顿,神色难掩惋惜,“成家后......反倒是安分下来。”
而就在十多年前,林恪之的妻子留下遗书一张,从此消失于人间。
陆冬楠神色平淡,“当年,你沉迷书法无法自拔,完全没在意过师母的任何想法。”
“她的性子你很清楚,她向往怎样的生活你也清楚,她妥协和你过日子,你眼里却只装得下那些没用的书法。”
见老人神色间堆积着百般沧桑,陆冬楠声音软了些。
“老头子,你就没想过,师母还活着?”
林恪之一怔,笑着摇摇头,“这些年来,安慰的、劝慰的,不知听过多少,但没人会说......她还活着。”
渐渐地,声音微不可闻,“活着又如何,她走了,终究还是走了......”
人往往就为了争那一口气,哪怕付出漫漫一生。
谈话告一段落,林恪之留陆冬楠吃饭,随后拖着落寞身影去了厨房。
陆冬楠没有拘束,在房里随意走动。
逐渐走入一间卧房,书桌上放着不少书法字帖,林恪之作为当代闻名的大书法家,随意一张拿出去拍卖皆是天价。
但陆冬楠对那些东西没兴趣,目光缓缓落在一张便签上。
每个字矫若惊龙,不难看出下笔人的功力。
便签上写着: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后面的,陆冬楠没有再看,转身走出卧房,眸中始终只有平淡。
不多时,餐桌上几个家常小菜,不算丰盛。
陆冬楠垂眸半响,才缓缓开口,“我有急事,走了。”
待他抚上门把手,身形微不可见的一顿。
“老头子,下次......再来看你。”
林恪之应了声好,沟壑丛生的脸上满是笑意。
再见,却不知是何岁月,或早已物是人非。
......
凤凰山,山顶。
夕阳还剩半个,山顶上的一大片空地里人不算少,纷扰声不断。
待陆冬楠踏过最后一层阶梯,微微舒了口气。
就在观音寺旁,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位算命大师。
人们常说命运诡谲难测,算命一途不合天道。
但陆冬楠深知,那是一位有着真材实料的大师,且并不是苏醒者。
以往几多时日,他从未来此算命。
可这一次,他忽然很想求那位大师给自己算算。
逐渐走进,角落里出现了两道熟悉身影,一男一女。
而就在那两人身后的不远处,还有一位清丽少女的存在。
宋阑珊神色复杂,目光如一叶白帆漂浮不定,怔怔的望向不知何处。
眼前的娇俏少女,就是曾与她在观音寺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人。
只一眼,她就认出来了。
宋阑珊这才恍然明白,为何当初“身为”何晚时没有认出,而此时仅一眼就能回想起。
即便是同一张脸,灵魂给人的感觉却迥然不同。
而在这半月间以来,宋阑珊终于理清了脑中的那些记忆。
那是真实的,清晰的,且毫不掺假的回忆。
往日种种,皆曾与那个大男孩儿一起携手经历过。
可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去面对现实。
偌大的空地上,人来人往,那道清丽身影宛如陷入漩涡中,踌躇不前,却也不愿转身离去。
陆冬楠默默观望了半响,嘴角一勾。
有趣。
......
自出院后,陆迟与何晚先去了泥家村一趟,随后径直来到了凤凰山。
他曾说过,要带着何晚来还愿祈福,也想见一见那位曾言“命中贵人”的大师。
远远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位面容沧桑的老人,他正给眼前的一位女士算命。
半响,大师口中念念有词,“膝下麟儿,几多沉浮,去其糟粕,或可飞黄腾达。”
陆迟在一旁听了半响,有些想笑。
人之所以崇尚算命,仅仅是因为想听自己想听的话罢了。
在陆迟看来,找人算命,不过只是花钱买些说话动听的词。
他本想抬脚离去,忽地,耳旁传来了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
“陆迟。”
一愣,陆迟定睛望去。
大师就地打坐,正望向他所在的位置,一脸微笑。
“既远道而来,何不一试?”
好似心中所想皆被看穿,陆迟下意识皱皱眉,鬼使神差的向前走去。
眼前这位大师......根本没理由认识自己。
或许,世上真有这般奇人。
陆迟一时醒转过来,及时收起心中不敬。
对于不曾涉及了解的领域,他往往会将姿态放低。
走近时,陆迟默默打量着大师,一身朴素布衣,其貌不扬,实在没看出有什么特殊之处。
忽地注意到那双浑浊眸子里的空洞,有些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
眼前的大师......竟然是个瞎子?!
可他先前分明“看”向自己,更准确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思及此,陆迟全身心都认真起来,再无半分轻慢。
“大师,你曾给我算过一卦,说我会遇见命中贵人,不知贵人现在在哪?”
大师轻捻指尖,好似透过陆迟的身躯望向其后。
半响,口中念念有词,“贵人所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听到这话,陆迟瞥了眼身旁的何晚,神色缓和不少。
人都爱听好话。
陆迟稍稍放下心来,继续问,“大师,能不能再帮我算一卦?”
大师没有问他的生辰八卦,或是看手相之类的,只是默默看着。
半响,口中念念有词,“命数多变,几多苦厄,贵人相助,方可无碍。”
大致意思陆迟倒是理解了,点点头。
“大师,再帮算算我内人......呸,我女朋友的。”
大师一脸微笑的看向何晚,面色出现少见的虚浮。
半响,口中念念有词,“逆天改命,未有定数,终生三难,最后一难,如无天助,在劫难逃。”
霎时,陆迟沉下脸。
他下意识别过头,看向身旁的何晚,神色淡淡瞧不出有多大反应。
但在劫难逃几个字,太刺耳。
陆迟有些窝火,但不至于将怒气撒在大师身上。
不论怎样,眼前人的话或有几分可信。
蓦地,陆迟有些突发奇想,“大师......你能给自己算算不?”
大师少见的一愣,没在意他的无礼,微笑着点点头。
行有行规,算命者不可自算。
“世人多蔽,有愚有智,卜算一生,有违天道,天降灾厄,命数难逃。”
良久后,大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神色间看不出悲喜。
陆迟正琢磨着这段话的意思,忽地发现,地上多了道男人的影子。
陆冬楠神色认真,姿态放得很低,甚至鞠了个躬。
“请大师......帮我一算。”
大师看了陆冬楠半响,在不易察觉间,眸色黯淡了几分。
直至地上的影子逐渐变得稀薄,也没有任何回应。
陆迟当然好奇陆冬楠的命运,急忙问,“大师,你算出什么了?”
大师但笑不语。
或许有些不为人知的忌讳,譬如天机不可泄露?又或许算出来的卦难以启齿?
想到这,陆迟换了个方向问,“大师,你就说说这人什么时候结婚?这总应该没问题吧?”
大师仍但笑不语。
逐渐失去耐心,陆迟问,“大师......你是不是什么都没算出来?”
大师依旧......但笑不语。
不说话是个什么意思?
陆迟眉头微皱,忽地被拽了下衣袖,他扭过头,只见何晚一脸的神色淡淡,抬起的手却微颤。
他顺着何晚指向的方向望去。
就地打坐的那道身影,双眸涣散,早已失去所有生机。
大师,坐化了。
......
在下山的路上,陆迟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先前还好好的算卦之人,却忽然与世长辞。
在那时,大师甚至算到了自己的命运,却坦然离世。
能窥探他人命运的行为,本就是不容于世的,老天怎会容忍其存在。
似看出陆迟眼底的犹疑,陆冬楠语气平淡,“你应该想的是,大师曾说过的那些话。”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不知是告诉陆迟,或仅是在自言自语。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闷,陆迟忍不住问,“楠哥,难道那位大师也有执念?”
那样子的人,怎会心生执念,踏入这场轮回之中。
不经意间,陆冬楠眸色深了一分,叹了口气。
“天知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