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祝卷了铺盖,来找明珏,嘴上说着被房东赶了出来。明珏始料未及,一问之下才知道,尤祝在回来之后,发现摊位被人收了回去,没有收入,无钱交租,所以过来找她。
明珏自然难以相信,她们去巫峡,一来一回也不过半个来月,那空着的摊位哪有半个来月,不知会一声,就收回去的道理,就算收了回去,尤祝也不该毫无积蓄,交不起房租,房东也不至于一点情面不讲,这一两月也不宽容。
疑点多多。
明珏问道:“谁告诉你,我的住址的?”
尤祝道:“张水心。”
明珏恍然,扶着额头,无奈的笑起来,是张水心捣的鬼无疑了。那份工作本就是张水心替尤祝找的,要收回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当即拨了电话过去,那边响了两声,便有人接了起来,响起张水心懒散的声音,“喂?”
明珏开门见山,问道:“你作的什么妖,让尤祝失业。”
另一边有一阵闷声,像是张水心在忍笑,好半晌,才带着点笑意说道:“这不关我的事,她不开业,自然有失业的人顶上。她去找你了?”
“是。”明珏轻轻吸了一口气,“那她被房东赶出来又是怎么一会事。”她相信那住处也是张水心帮尤祝找的。
尤祝被张水心哄骗了过来,这一点,毫无疑问。
“这可不能赖我。她攒不住钱,又不会交际,没钱交租,被房东赶出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明珏沉声道:“前前后后,你倒是很了解。”
张水心只做没听懂,说道:“反正你那房子空的很,让她住一些时日也没什么关系,你们小时候不挺亲近嘛,现在还可以相亲相爱,这是好事。”
明珏目光一暗,许久,哑声道:“张水心,我不喜欢与人同住。”
电话那头沉默一会儿,一声叹息,“明珏,你不会打算一个人在你这空房子里待一辈子,直到老死吧。还是说,你打算让我哪一天在电视上看到你跳楼自杀的新闻?”说罢,张水心又道:“好了好了,气氛不要闹的这么僵,反正尤祝没有去处,你就收留她几天。”
“她可以回尤家去。”
张水心冷笑一声,“她自己从尤家跑出来的,你觉得她会回去?我是不会再管了,你要是忍心她流落街头,大可以将她赶出去。”张水心吃定了明珏的性子,不待明珏再说什么,已经先行挂断了电话。
明珏,“……”
尤祝还站在门外。明珏看向她,尤祝脸上带着一股无辜茫然的神情,明珏不得不在心中以一个比喻来形容她,拿刀对敌的时候是狼,日常生活对着熟人的时候便是耍雪的阿拉斯加。
尤祝这种性格上的极致反差与尤家的教育有关。因为早年与尤祝的交情,明珏对尤家的情况略有了解,她对那种教育方式是有几分厌恶的。
尤祝上面有个姐姐,尤祝的父母选了尤祝的姐姐当家,为了防止争权夺利,姐妹阋墙,尤祝的父母将尤祝教养的只懂读书与习武,在成年之际,明珏最后一次与她联系时,很难相信,尤祝尚不会自己穿衣系鞋带,盐糖不识,五谷难分,缺乏了许多常识,最不懂得人情世故。这样的人不会有争权的心,更没有掌权的本事。
这在外人看来十分不可思议,但对于底蕴深厚,颇有资本权利的世家来说,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
所以尤祝后来主动请求上山修行,她知晓的时候吃惊不小,到现在,尤祝离开尤家,能够自食其力,将自己照顾的很好,更是让她惊讶。当初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让尤祝下定决心脱离家里,明珏不得而知,但能让一向乖觉,没有主见的尤祝做出这样的决定,想来当初的事一定极大的震撼了尤祝的心。
明珏望着尤祝的脸,那样的神情实在叫人不忍心,她沉叹一声,说道:“先进来吧。”
她让开身子,让尤祝进来,将她的行礼放在了沙发旁,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尤祝定定的望着她,“张水心说找你要工钱,不用客套,亲兄弟明算账,要跟你把帐算清楚。”
明珏疑惑道:“找我要工钱?”
尤祝说完。明珏才明白过来,她又给张水心坑了一笔。
张水心的职务相当于一个中介,专寻能人为豪绅解决怪奇之事,这次去巫峡救祁梦,自然也是她的业务之一,明珏是出于旧缘才走了这一趟,并没有收下那笔钱,相反倒贴了不少钱,就尤祝那两把刀,已将近二十万,她手上积蓄已不多,否则便直接替尤祝去寻个新住所了。
张水心一早说好了会给尤祝算工钱。明珏都能想到,现在打电话给张水心,张水心会说什么——她是给你当的保镖,当然要你来结账了。
明珏看着尤祝的眼神,觉得自己活像个拖欠农名工工资的无良商人,捂头无奈的呻/吟,一面好气,一面又清楚张水心这前前后后做的事,是想要开解她的心结,而感到愧疚。
明珏只能说道:“你先在我这里住下。”她在小财神那里尚有一笔资金,只能待联系上小财神,让他转些钱来,再来安顿尤祝。
她将尤祝的行礼拿到卧室,铺了床,发现没有床单被套,心里想着吃了午饭再出去采购,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料理台可以看到客厅,明珏执着刀切菜,微垂着头。明珏将头发挽了上去,尤祝坐在沙发上,看到明珏额角的疤痕,不禁问道:“明珏。”
“嗯?”
尤祝指指额头,“你头上的伤怎么来的?”她记得很久以前见明珏时,她额头上是没有伤的。
明珏的手一顿,片刻后,抬起头来,笑问:“你到我这里来,你阿姐知道吗?”
尤祝一怔,把脸撇过去,不支声了。明珏手撑着料理台,微微笑道:“看来我们这些年都经历过不少事。”
不多时,菜好上桌,明珏去柜橱拿碗筷,一拉开,里面一套瓷碗,共有十只,最外面孤零零放着一只,与那九只分了开来。
“没有多余的碗筷,得先去超市一趟。”
尤祝扫了一眼,“那不是有吗。”柜橱里不止碗,连杯筷都有许多。
“那些……”明珏推着尤祝出了厨房,“太旧,落了灰,不能用。下去一趟,顺便将床单被套也买了。”
去了一趟超市,明珏便深刻明白了张水心为何说尤祝攒不住钱。尤祝实在不会花钱,这自然与她以前不愁吃喝的生活环境有关,另一方面是这人有囤积癖,跟仓鼠一个德行,即便是现下用不着,她也喜欢买了放着。
两人走了一趟超市,一个在前面将东西拿到购物车,一个在后边将东西放回货架。
明珏心里想着,这钱还是不要太快给尤祝才好。
许是老天爷也这么觉得,明珏这一段时间联系不上小财神,无非是他太忙。给尤祝安顿新居的事便一再搁置。
直到仲春。这一天午后,暖风袭人,催人欲睡,明珏正在书房看书,又听到门铃声响,尤祝在客厅,那这一次除了张水心,不再可能是别人。
明珏还未出去,尤祝已将门打开,随后喊了一声,“明珏。”
明珏只当是张水心过来了,走了出来,一如先前见到尤祝时的错愕,站在客厅里的人不是张水心,是祁梦。
祁梦穿着一身登山装,头发长了些,在脑后梳了个小丸子,背着背包,手里抱着一本笔记,笑道:“姐。”
明珏将她带到书房,让她坐,自己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虽然已经料想到。
祁梦道:“我从一个姓张的女人那里知道的。”
张水心。
明珏扶额,“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祁梦见明珏见到自己并不是很开心,嘟了一下嘴,将手上的笔记递了出去,“我想加入你的队伍。”
“我的队伍?”
“拓荒啊。”祁梦拿出手中的笔记,“我在家里找到了哥哥的笔记本,我知道你们当年在做一些什么事,我想加入你的队伍,一起到游戏区去。”祁梦脸颊微红,双目明亮,浑身充满了少年人的热血。
明珏往后一躺,后背靠在靠背上,她手往书架扬了一扬,浅笑道:“如你所见,我已经退休了。”
祁梦不以为然,“但你几个月前还去了巫峡。”
“我是去救你。”明珏道:“祁梦同学,你从那里回来,应该知道那里是怎样的危险,那里不是玩闹的地方,不要因为一时的激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明珏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哥哥……你知道你哥哥的情况……”明珏摸了摸自己的眉心,轻叹道:“不要胡闹,让你父母挂心。”
祁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站起来叫道:“挂心,挂什么心?他们才不会管我,他们眼里只有他们的公司,只有他们的学生,我和哥哥就只是他们做/爱的副产品,是死是活与他们有什么干系!我做什么也用不着他们管!”
明珏因为祁梦的用词微微皱眉,“不管你?你知不知道是谁辗转找到我,委托我去巫峡救人?”
“我知道。”祁梦想起那个给她明珏地址的女人,她知道她是个中介人,“我想再到游戏区里去,哥哥去过的地方,我都要去看看,你要怎么样才会答应。还是说像你去巫峡时那样,出钱雇佣你?”
明珏看着她没有说话。祁梦被她看的不自在,羞恼道:“我已经成年,你不要再将我当作小孩子!”
“好。”明珏叠交着双腿,坐起来,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俨然一副谈事的模样。明珏穿着一身白衬衫,挽着袖口,露出细长的胳膊,带着眼镜,头发绾到脑后用发卡固定,一两缕垂在耳朵上,像个老师,祁梦不自觉的站直了身子。“既然你说你是个成年人了,那我们就作为成年人来说话。你打算怎么雇佣我?”
“当然是用钱……”
“哦。”明珏做了然的姿态。
“怎么了,你不信我付的起么,我妈是……”
明珏鼻中带着疑惑的音将“嗯”拉长,“你不才说不要你的父母管?现下便要伸手找你父母要钱了?”
祁梦嘀咕,“我父母的钱不就是我的钱。”
“你父母的是你父母的,你的是你的。”
“迟早都是我的。”
“那就是说现在还不是你的。”
“……”
祁梦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带我再进游戏区去。”
“是。”
少年人情绪来去十分之快,因为与美好的预想不同,祁梦一言不合,拿起背包,转身就要走,“我自己找去。”
“祁梦。”明珏唤住她。祁梦停下脚步。明珏想起一些事,语调凄然,“不要再让你的父母伤心了,他们已经失去了祁眠。”
祁梦冷笑一声,“他们伤心,他们真是好伤心,哥哥葬礼的第二天便能一个飞到北美去谈生意!一个回学校上课!”说完,绕开站在门旁的尤祝,径直出门去了,竟是头也不回。
尤祝看向明珏。明珏撑着头,胸口起伏,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叹了一声。
夜里,是个月圆夜,三四点钟,尤祝口渴起夜,她到客厅冰箱找水喝,银月悬空,月光透过窗台洒了一地。
尤祝看到阳台上有人,“明珏?”
明珏坐在阳台的藤椅上,一旁藤制小圆桌上放着红酒,银光落下来,那里只有明珏和她的影子。
“你睡不着吗?”但是尤祝看到明珏神色分明十分疲倦。
明珏将酒杯放到桌上,暗红的液体晃荡,她声线微哑,“嗯?我在这里坐坐,你去睡吧。”
尤祝打了个呵欠,眼角泛起泪花,“我陪你坐一会儿吧。”
“不用了,让我一个人,一个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