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轻微的颠簸过去,路况渐渐恢复平稳,车内几人坐直后,永琪和十二立刻撩开车帘朝身后望去。
只见那名妇女早在车辆撞来之前便躲了开,此时正站在路边眺望渐行渐远的车队,脸上面无表情,并不见预想中的悲戚,咒骂和哀嚎。路中间的孩童大腿根部被从中碾断,暗色血迹斑斑点点,量却很少,并不见鲜血四溅的狰狞场面,显是已经死亡很久,血液已凝固了。又过了一会儿,路两旁的山坳和矮树林里陆陆续续钻出来很多流民,手里俱都拿着锄头,铁铲,砍刀等器具,拦路打劫的意图不言而明。
永琪和十二见到黑压压的一群bào民,俱都白了脸色,默默放下车帘不敢再看。
乾隆随着车帘的放下,收回探视车外情景的视线,冷哼一声,垂头去看怀中表情诡异,正专注的盯着他默默不言的小孩。
“克善不是早知道的么?怎么还被吓傻了?”捏捏表情怔忪的少年的脸颊,乾隆qiáng忍后腰的剧痛,戏谑道。
被乾隆一捏唤回心神,克善眸色复杂深沉的睇视他一眼,缓缓摇头答道:“没被吓着。你受伤了?伤势如何?”慌乱中抓住对方衣襟的手紧了紧,而后恋恋不舍的放开,动作轻柔。那声闷哼,他在这人怀里听的分明。
小孩的表情乖巧可爱,寒星般的眸子闪动着柔顺的光芒,静静依靠在自己怀里,半点没有挣扎,此情此景只有在梦中才出现过。乾隆瞳孔收缩一下,垂头直面他玉白的脸庞,低低一笑,笑声满足而愉悦的答道:“无碍,只是被撞了两下,有些疼痛,过一阵就缓过来了。只要你没事就好。”
感受到帝王低沉性感的笑声正透过震动的胸膛传进自己身体,引起一阵战栗和苏麻,克善颔首后偏头,掩饰脸上羞赧的表情和内心的动容,动作轻巧的小心挣开他怀抱,扶他坐好。
一旁的十二和永琪闻听乾隆受伤,也连忙凑过来表示关心,却被乾隆不耐的挥开。两人又动了动,想上前伺候,瞥见乾隆更加黑沉的面色和显而易见的嫌弃表情,当即停下动作,悻悻坐在原处,不敢再多事。十二被嫌弃惯了,一会儿便恢复了常态,眼睛晶亮的去看克善。永琪却低低垂头,掩住眸中的yīn霾,扶住受伤的手腕,独自缩到角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办法确定这一路上是否还有埋伏,车队不敢贸然停下,因而即便是皇帝受伤,也只能暂且忍耐,不好叫太医来看。
乾隆谁都不要,就只认准了克善,克善对他的qiáng迫专治不以为忤,想着这人是为了护他周全才受了伤,便心甘情愿的接下照顾他的任务,安置他靠着车壁俯下,检视伤口,见伤口除了轻微的淤青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转头,迎上十二好奇的目光,微笑开口:“怎么了?”
永璂见他发话,眸子bào亮,连忙凑近他问道:“克善事先怎么发现这是个陷阱的?”远远看一眼就有了决断,太厉害了吧?
克善接过吴书来递来的靠垫,垫在乾隆后腰,又调整了一番角度,见乾隆眉头松弛后才收回手,徐徐开口:“第一,那妇女嘴里嚎啕,声音却gān涩,并无悲意;第二,她不注意病重的孩子,却眼神闪烁的观察车队和四周树林的情况,形迹可疑;第三,那小孩四肢僵直,瞳孔浑浊呈灰色,显是已死亡许久了。第四,此路段地势复杂,便于隐蔽设伏。综合以上种种迹象分析,这必是一个陷阱无疑。其实,要看透事物表象很容易,只要你认真观察,不放过任何细节就行,我也是在瞥见那孩子瞳孔时才确定下来的。”
永璂听后,受教的连连点头,看向克善的眼神更加灼热,大有视他如神明的迹象,逗的克善摇头轻笑。
guī缩车厢一隅的永琪闻言耳尖动了动,头埋在双膝之间,表情狰狞,对克善的忌妒和愤恨更上一层楼。你既然心里清楚,立时说出来不就得了?非要看着本阿哥在皇阿玛面前出尽洋相才满意吗?
腰部和手肘受伤,正默默承受克善无微不至照顾的乾隆没心思去管两个儿子如何,满心满眼只有面前这个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少年。若不是车上还有旁人,他只恨不得将浑身发光的小东西抱进怀里狠狠疼爱,细细亲吻,最后融进自己骨血再也无法分离才肯罢休。
第51章出巡五
车队马不停蹄的疾驰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看着进入了济南地界,离济南城外驻军大营仅几十里路程,方才缓缓放慢了速度。
山东各县去年不断遭受旱涝灾害,还没得到缓解,新年之际便又迎来了一个异常严寒的冬季,偏偏灾银押运途中又被抢劫一空,耽误了官府的赈灾部署,各地饿殍盈路,死亡枕籍,灾区民众纷纷背井离乡,或饿死途中,或占山为匪,或聚众哗变,山东各地一片láng藉,混乱四起。
面对这种情况,乾隆不得不将登州大营的驻军尽数调拨到灾区各县驻守,以防民变。而驻扎济南城外的文登营、宁海营、濮州营三营老早便得了消息,此刻正整装肃穆,严阵以待的候着帝王车架的到来。
看见远远驶来的车队,虽然队中车架装饰朴素,随行护送的人员俱都是一身普通民众的常服,但疾奔过来,当先一人的面容,前来迎接的直隶总督那苏图却熟悉万分,再定睛一看,确实是富察大人无疑,他连忙抬手,示意守营将士敞开大门,迎车队进来。
“那苏图见过富察大人,这一路可还安好?”待车队缓缓停下,那图苏连忙上前,同下马的傅恒见礼。
“一路微服,没引起什么注意,颇平顺了一段,临到济南地界倒差点中了bào民的伏击,万幸有惊无险。”傅恒向对方还礼,简单叙述一番路上遭遇。
那图苏心里一惊,待要细问,乾隆却已下了马车,他连忙闭口,上前跪下,嘴里连呼‘万岁’。
营中将士早已列队等候多时,见总督有了动作,也跟着齐齐跪下行礼,甲胄摩擦的响动带着肃杀和戾气,再掺杂入将士们震天响的三呼‘万岁’声,场面宏大,庄严肃穆。
乾隆面对这种场面早就习以为常,表情平静,声音平缓的叫众人起身,只那在车上面对克善时还温柔小意的眼神幽深了几分,冷厉了几分,散发着森然的霸气,十足一个高高在上,睥睨万物的帝王。
感受到乾隆气场的变化,站立在他左后身侧的克善眼神复杂的瞥他一眼,粉色薄唇抿的死紧。这人严酷冷厉的一面在日渐熟稔亲昵的相处中早已被他忘记,再重温这个震撼的场面,他恍然间才发觉,这人是帝王,他面对自己时的纡尊降贵,温柔宠溺是多么的难得。
压下心头悄然萌生的几丝满足和欣悦,他撇开头,不去看明明立在自己身前,却突然间远在天边的男人。
将士们面圣过后便井然有序的退回营地,各司其职,整个大营布防周密,壁垒森严。乾隆由那苏图领着在营地中大致巡视一圈,对眼前所见的一切很是满意。
巡视过后,一群人回到总督大帐之中,坐下叙话。
“你是多久前从大名府赶过来的?”坐下后拿起一杯茶润喉,乾隆闲闲开口,询问那苏图。
“回皇上,奴才是十日前赶到的。”那苏图略略欠身,态度恭敬的回话。
“哦?你的动作倒是快。”乾隆放下茶杯,抬手示意,“如今不在宫中,不用那么拘谨,你们都坐吧。”
众人应诺,在他左右两边各寻位置坐好,由侍卫们进上茶水,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克善见他那严肃认真的架势,睇视他受伤的手肘和后腰一眼,暗暗蹙眉,手摆放在热气腾腾的茶杯盖上久久,却不端起来啜饮。
乾隆瞥见他敛目蹙眉的样子,心里担忧他路上受了惊吓,引起身体不适,语速不由加快,简单将自己的意图jiāo待清楚,“朕此次来,一是为了检视灾情,二是为了探察劫银下落。眼下的山东,局势颇不安稳,盗贼横行,官匪勾结,事态比较复杂,为安全和探察方便考虑,你们都需隐藏身份,可记住了?至于那苏图,你的任务是保证山东的政局平稳,镇压民变,清剿匪患。日后你便听凭五阿哥和十二阿哥调度,帮助他们将济南城周边的匪患剿灭gān净,顺势看看能否从中搜出那十万两灾银。”
虽然知道从中找到灾银的希望不大,但清剿匪患也是为民除害的一大好事,不能不做。乾隆略略寻思,觉得自己的命令有些不妥,又追加一句,“剿匪行动,由你和十二阿哥负责,五阿哥从旁协助。”言外之意便是:你只需听从十二阿哥的,五阿哥不用去管。
早已看出永琪脑残的本质,乾隆怎么可能放心让他领导军队?看见永琪瞬间yīn郁下去的脸色,他不由暗暗庆幸自己将话补充完整了。若不明说,以永琪的行事,怕是要越庖代俎,抢夺了那苏图的领兵之权,闯下天大的祸事。
那苏图转眼去看正当稚龄的十二阿哥,眼里惊异一闪而过,见十二阿哥动作雍容的看过来,尊贵之气尽显,连忙低头,态度恭敬的应诺。
十二见他应诺,微笑着朝他颔首,和颜悦色道:“日后有劳那苏图大人多加照拂了。”他身旁的永琪则态度截然相反,一言不发,眉头紧皱,只微微朝那苏图扬起下颚示意,倨傲之态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