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臣起身,他朝御座下站立的两名少年看去,朝他们颔首后,手指向宗室最前列,履亲王和禄亲王身后的两个空位,温声道:“过去站着吧。”
两人恭恭敬敬的行礼,而后走过去站定,表情平静,步态沉稳。
见到两名少年,众臣们敛目肃容,心中暗忖:听闻皇上今次回宫后要擢升十二阿哥和端郡王,观皇上连上朝时亦要相携同行的护航架势,这消息怕是真的!
而站在宗亲前列,十二和克善身后的四阿哥永珹和六阿哥永瑢,表情则有些微妙,盯着两人背影的眼眸中不时划过意味不明的冷光。
御座上的乾隆不管底下如何暗cháo汹涌,见两人站定后便抬手宣布——朝议开始。
六部官员挨个儿按顺序呈报政务,遇见亟待解决的要政便在皇帝令下,当堂展开讨论,大殿里顿时人声鼎沸,气象十分繁忙。
克善定定看着高台御座上沉浸于各种政事中,神色严肃认真的男人,眼中眸光流转,各种情绪掺杂期间,最后眸色渐暖,勾起唇角,微微笑了。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果然如此!他心中暗忖。
大朝会不同于每日的上朝,京中四品以上官员齐聚,要商议的政务既多且杂,一般都会从寅时(临晨三点)持续到未时(下午三点)。
乾隆这一忙起来,便忘了时间,直将离京后朝中各种政事统统理顺,处理妥当,这才停下,略略喝茶润喉,脸上却丝毫不显疲态,和殿中的大臣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瞥一眼殿旁摆放的西洋大座钟,见午时将近,又瞥一眼御座下站姿优雅,不见半点烦乱的端郡王,他嘴角隐隐上扬,感觉流失的jīng力在这一瞥中又恢复了几许。原来,不知不觉间,座下的少年已成了他的天命,他jīng神的支柱,力量的来源。
“可还有事启奏?”稍等片刻,见大臣们原地静默,无人再出列奏请,心中因‘宝贝在看着自己’而觉得偎贴安宁的乾隆又极有耐心的开口确认一次。
众臣垂头,继续静默。
这便是无事可奏了。乾隆暗暗点头,淡淡开腔,“那么,朕这里有一事宣布:日前,十二阿哥、端郡王随朕出巡山东,破获山东劫银大案,缴回十万两灾银,致使山东民众灾后得以为生,民怨得以平息,居功至伟,朕心甚慰。是以,朕欲擢升十二阿哥为纯郡王,端郡王为端重亲王,半月后举行册封礼,着礼部加紧承办。”
他徐徐将旨意宣示下去,看着一众官员因这个旨意而表情各异,窃窃私语,他不耐的皱眉,沉声开口:“你们可是有异议?无妨,尽管说与朕听。”
话落,他朝御座下站立的清雅少年投去安抚的一瞥。
克善接收到帝王安抚的眼神,垂头,掩饰嘴角勾起的柔软笑容。
端重亲王?这个封号很顺耳,亦与之前那端亲王区别开来,让他有种切实的存在感,独立感,甚合他的心意。他虽然顶替了克善的身份,却不会顶替他既定的命运。路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他既付出了心力,便要享受这应得的尊荣。有异议又如何?这个位置,他要定了。
再抬起头来,少年淡然的表情已经完全改变,平日清浅的微笑不见踪影,漆黑的眸子亮如寒星,平日隐藏起来的自信和qiáng势在这双眸子中展露无遗,连斜飞入鬓的长眉都仿似带着振振欲飞的凌厉。
将少年气场的改变尽收眼底,乾隆敛目,将眼中灼热的爱意隐藏,心跳却剧烈有如擂鼓,怎么也抑制也抑制不住。这便是他的宝贝,一往无前,从不退缩,亦不会低头,即使摧身碎首,也不折一身凛然傲骨,让他惜之如命,爱之欲狂!
两人仅仅一个眼神jiāo汇,一个表情变化,便能互相理解,正可谓是情投契合,心灵相通。
然而,偏偏有不开眼的人看不出帝王的心意,主动站出来往枪口上撞。
“启禀皇上,奴才以为,十二阿哥册封纯郡王实属应当,然而,端郡王短短半年不到,直从世子到郡王,再册封为端重亲王,年龄太稚,擢升太快,实是不妥!”左副都御使观保站出来上表。
“臣也以为不妥!”又一名御史出列附议。
自两人后,六部相继站出来多名官员表示反对,这些人齐齐站成一排,看着颇为势众。
乾隆面无表情,眸色幽深的审视座下出列众人,久久没有开腔。
刘统勋、阿桂等天子近臣暗觑这些表示反对的大臣,再朝深深垂首,看不见表情的四阿哥和六阿哥睇去,心下暗自摇头,表情微妙。
十二站在克善身旁,频频侧首,眼含担忧的望向他,生怕他承受不住众臣的刁难。
克善站在原处巍然不动,身姿挺拔,表情淡然,微眯狭长的凤眸,细细盯视这些大臣片刻,忽而微微笑了:今日,这些人,他记住了。
第69章无愧
不像上次晋封为郡王时那么顺利,此次克善晋为亲王,反对者甚众。
不过这也不奇怪,郡王年龄稚嫩,但崛起之势,势不可挡,兼之他是中宫嫡子一系,又有君王厚爱加身,如何不引有心人妒恨忌惮?哪怕一时半会儿扳不倒他,略略阻挠,打压他的气焰,却也是很有必要的,谁叫如今他风头太劲,碍了别人的路呢?
于是,朝臣中不属于嫡子派系的官员便应某些人的要求,上演了大朝会中的这一幕。
乾隆表情晦暗不明,盯着御座下的众人,良久没有说话,似要把他们的心肝脾肺肾都透视个遍,看看他们内里隐藏的究竟是何鬼胎。
被盯视的众人俱都埋首躬身,似被毒蛇盯上的雀鸟般,心中惶恐不安,却又无法动弹。初chūn的天气乍暖还寒,但他们人人都顶了一脑门儿的冷汗,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后悔不已,又不得不硬撑着。
更加之身后端郡王处投she过来的打量视线,令站得稍离郡王近些的几人腿脚止不住打颤,这才发现,端郡王着实不简单!身上散发的森然气场竟和座上的帝王不相上下,此时心中不禁暗悔到肠子都青了。想到今日不但有可能得罪了君上,还得罪了一个未来权臣,他们就恨不得以头抢地,大骂自己愚蠢!
直盯视到为首的观保也晃了晃身子,站立不稳,乾隆这才觉得满意了,冷然一笑,徐徐开口发问,“爱卿现今年岁几何?何年何月在朝为官?如今官居几品?”
观保偷觑帝王神色,见他面容平淡,虽然对他的问题感到不明所以,却还是恭恭敬敬的老实作答,“启禀皇上,奴才如今已过了天命之年,乾隆四年在朝为官,如今官居三品。”
乾隆沉吟,“哦?如此说来,爱卿而立之年方才入仕,攀爬二十年才有了如今的地位,着实辛苦!”
说是辛苦,可语气怎么听都带着浓重讥讽的意味儿,而那声‘爱卿’,暗藏冰寒煞气,直叫听的人腿肚子打颤。
观保再迟钝,这会儿也听出帝王话语中的不善,心中暗叫糟糕!
果然,乾隆话落,重重拍击御座扶手,语气瞬间转为冷厉森寒,“哼!苦熬二十年方才晋为三品,难怪你们对端郡王如此眼热!若你一入仕也能一战扬名,改制军备,限制军需贪墨;也能破获奇案,拔除朝廷毒瘤,缴还灾银;也能改建旱区水利,福泽遍及天下民众,莫说三月连升两级,即便要朕连升你三级,立时让你做一品大员,那也是使得的!只是,你有这个能力吗?恩?”一群蝇营狗苟,昏聩无能,只知以权谋私的东西,稍一引诱便被权欲迷了心智!
帝王这话,问的恁是犀利,令出列反对的众臣听的心肝儿乱颤,腿脚发软。
而未出列的大臣们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犯傻,更有的被帝王的问话逗的心下发笑。可不是吗,人郡王两月未到就能加封亲王,凭的是什么?真当人凭的仅仅是帝王爱宠吗?你们也不看看人背后暗藏的实力和手段!岂是你们这些个庸人能够相提并论的?赶紧的磕头请罪,回家洗洗睡吧!
观保被帝王bī问的脸色通红,继而又由红转白,一张老脸不知该往哪儿搁才好!
被拿来与一个稚龄小子相提并论,而且,明显的,他还及不上人多矣,下朝后,他这官声算是毁了,没个三五年,根本不敢抬头做人!万不该,不该被某些人的允诺迷了眼,盯上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高位,如今不但升迁无望,且声名败坏,真真是悔之不及啊!
咬牙暗悔,观保不自觉的朝表情平静,看不出异样的四阿哥永珹和六阿哥永瑢看去,眼中隐露怨愤。
四阿哥和六阿哥在他看来时略略垂首,神色丝毫未变。
乾隆暗自将几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不迭:呵~~好啊,儿子们都大了,出息了,懂得拉帮结派,借力打力了!是嫌朕老了吗!?
低低暗嗤一声,见座下众人被他一番话问的头颅低垂,脸色青白,站在原处满脸羞愧的保持静默,他神色稍缓,转眼朝六部之首的心腹大臣们看去。
刘统勋,阿桂,履亲王,禄亲王四人会意,站出来齐齐保荐,“启禀皇上,吾等以为,端郡王年少有为,见识不凡,能力卓绝,日后必是我大清的肱骨之臣,国之栋梁!这端重亲王之位,实至名归!皇上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