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睇一眼少年表情,见他面容恬淡,没有不喜之态,这才继续开口:“永璂如今不用去上书房读书,跟着刘统勋在户部学习办差,再者,你如今是郡王了,身份贵重,日后也会较为忙碌,这伴读之职朕就给你免了,你看如何?”到底不舍对少年太过专横,临到头来还得问问他意见。
克善摆手,毫不在意的回道:“皇上做主就成,克善没有意见。”永璂如今确实不需要他陪伴了,政务方面,一个乾隆,一个刘统勋,足够引领他成长起来。
两人说到这一段,吴书来眼角抽了抽,内心腹诽:皇上,您这醋吃的,都没边儿了!人家那是纯洁的伴读关系喂……您也要花这心思给人拆散咯……
乾隆见克善表情淡然,回话时态度直慡,略微yīn郁的心情再度愉悦起来,伸手从茶几上拿起一份单独放置的奏折,展开后用指尖点点,温声道:“你这份战后财物结算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内容详实,疏无遗漏,朕很满意。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辛苦罗列出这些数字,朕即便谁都不信,也不能不信你。”
被帝王最后一句话说的内心暖暖,克善眉眼弯弯,笑容温雅中带了几丝明媚,“皇上信任奴才是一回事,奴才尽好职责又是另一回事。做这份财物总结报表,一则为让您省心,二则,为日后处理战利品时有据可查。既然战前要做好军备预算,战后自然要做好军备结算,这叫有始有终。”
乾隆展眉,抚掌朗笑道:“好!好一个有始有终!如此管理军备财物,朕日后何须为贪墨军饷事件屡禁不止而发愁?克善,你真是朕的宝贝!得了你,朕实在是幸运!”舒心太过,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吴书来默默捂脸。
克善却全没往别处想,只微红着脸摆手谦虚道:“皇上谬赞,为您分忧本就是奴才的分内事。其实,这种方法不但可以运用到管理军备后勤上,也可广泛运用到六部之中。六部每年调拨的财物没个定数,其中被贪墨làng费掉的银钱不计其数。若每年开年让六部之首拟一份预算方案出来,写明今年全年计划要做些什么事,每件事各需多少银钱,将花费总量计算出来,呈报朝廷,由朝廷组织jīng于算学的人才审核过后批复下去。年终时再上jiāo结算报告,查验工作进度,审计财务状况,拨款剩余多少,剩余的款项如何处理;拨款短缺多少,是何原因造成短缺,谁人为此负责,如此种种俱都解释jiāo待清楚,以此作为考核政绩的凭据。到那时,即便不能杜绝贪墨和làng费,这些情况也会大为改善。”
克善说完,眼含期待的看向乾隆。对于乾隆执政期间国家财政混乱不堪,贪墨làng费极其严重的现象,他看不顺眼许久了。
乾隆在少年语音未落的时候便垂首沉吟,眉头越皱越紧,显是很认真在考虑少年话中的每一字每一句。半晌后,他眼神灼热的看向少年,手轻捏他脸颊,语气热切道:“朕真想看看你这小脑袋瓜里还能装下多少奇思妙想!这个办法极好!只是,一时间在六部同时施行,恐怕会引起朝局动dàng。再者,这jīng于算学的人一时也无法召集到很多,需要一定时间筹措才行。这样吧,这套管理办法,你先在兵部施行一年,卓有成效后朕再推广到其它五部。如今的兵部尚书正是阿桂,他日前也上表朕,借调你去兵部,将那套管理军备的办法制成法度沿用到八旗各大营当中。你若去了他那里执掌这个差事,他定会支持你。若还有他解决不了的难事,尽管来找朕,朕为你做主。”
政治嗅觉向来很敏锐的乾隆第一时间便洞悉到了这种管制办法对改善如今大清财政状况起到的巨大作用。若真正施行起来,不止六部,几乎在朝政的各个领域,这个办法都可沿用。这样的改革,动作不是太大,只略微增加了各部的工作量,因而,到时推广施行下去,受到的阻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起到的效用却是显著的。
第一时间受到肯定,克善再次见识到乾隆雷厉风行的执政手段,内心震dàng的同时也为他对自己的信任而欣喜,当即表情肃穆的点头应下这份差事。虽然未来会很辛苦,但为着不让眼前这人失望,他一定竭尽全力。
见到少年眼中明白透出的自信和坚毅,乾隆止不住内心满满的自豪和欣悦。他看上的人,果然足够优秀,足够耀眼。今日他能破格晋升少年做郡王,依仗的正是少年的优秀,他相信少年能弹压的住种种质疑和非议。否则,刚才朝堂之上,阿桂,傅恒,刘统勋等朝中文武元首早耐不住跳出来反对了。这郡王的位置,若说是他为少年jīng心筹谋的,不如说是少年凭着自己的真本事挣来的。
两人就预算法案的施行又讨论了些细节问题,瞥见少年眼睑周围的一圈淡淡黑青和他白皙俊颜上隐隐显露的倦容,乾隆心疼的收住话头,大拇指指腹万般温柔的摩挲过他眼帘,温声道:“好了,今日就议到这里,连日来随军疾行回京,你也该累了,即刻回阿哥所去休息吧!兵部的事不急,朕先和阿桂打好招呼,待你休憩三五日,养好身体再去。”
被帝王温柔的摩挲眼帘,克善心里感到轻微的不自在,待他收手后,垂下头去,脸颊微微泛红,启唇道:“听十二阿哥说太后回宫了,奴才给太后请过安再回去休息。”虽然对永璂口里的太后不喜,但在宫中生活,礼数务必要做到完美。
乾隆闻言,虽然心疼克善,也不好再劝,只能蹙眉道:“既是如此,朕正好无事,随你一起去吧。”说完起身,握住克善的小手将他径直往慈宁宫带去。
殿内侍从在吴书来的指挥下,鱼贯随行在后。
吴书来偷眼朝两人紧握的手频频看去,再觑小郡王表情,竟还是无知无觉,一派自然,他按揉突然疼痛起来的额角,为帝王的命苦默哀几秒。这得忍到什么时候啊喂!?
慈宁宫里此刻正热闹的很。小燕子和紫薇正满脸委屈的跪在太后面前述说着什么,五阿哥站在太后左下首,心疼万分的盯着小燕子,时而愤愤朝皇后睇去几眼。皇后偕同永璂和新月站在太后右下首,表情无奈的向她看去。晴儿则在太后耳边低语,似在劝慰。
“皇上驾到”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殿内的吵闹,众人连忙跪下摆好姿势,只等乾隆进门后问安,唯独太后老神在在的坐在原处喝茶。
乾隆行到慈宁宫门口便恋恋不舍的放开克善柔滑细嫩的小手,略略前行几步,率先跨过门槛,见到殿内齐聚一堂的众人,讶异的挑眉,而后同太后问安,见太后点头,便不紧不慢的在皇后身边坐下,示意众人起身。
克善跟在乾隆身后,侧身避过众人跪拜,而后站出来给太后请安。太后神色淡淡的点头,叫起,随意问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叫他退至一旁,表情凉薄,态度冷淡。
如此明显的冷淡态度引得乾隆眼神晦暗的瞥她一眼,心情立刻yīn郁下来。帝王心气儿不顺,不能光明正大的对生母发作,自然要拿旁人开刀。他转眼看见殿中还跪着的小燕子和紫薇,神色莫测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太后慢条斯理的用杯盖刮走茶杯上浮起的茶渣,徐徐开口:“你自己问问这两个孩子。”
乾隆皱眉向跪着的两人看去,迎上他冰冷的目光,两人不自觉抖了抖,颤颤巍巍的开口,再不见方才的满腹委屈和理直气壮:“皇后娘娘叫我们学规矩,大家明明动作都是一样,容嬷嬷偏偏不罚新月,单罚我们,我们觉得……觉得不公平。”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竟给人心虚之感。
太后心里暗暗冷哼。这两个也就是窝里横,明明刚才还口齿伶俐,说的皇后哑口无言,这会儿就心虚了!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若不是看在这两人深恨皇后,个性又单纯冲动好哄骗,一来事儿便每每激的皇后发疯失态,是给她当枪使的不二人选,她才不耐去理会这两个不知哪儿来的野种。话说,皇后脾气长进了,都这会儿了还不见失控,让她刮目相看。
乾隆听了她们的话不置一词,闲闲的喝着侍从进上的茶水,任两人跪到膝盖酸软。
等了半天不见皇帝开腔,太后坐不住了,只得伸手扶起两人,表情和蔼,语气亲昵的数落道:“快些起来。你们这些傻孩子,单看皇后赏罚不明,处事不公的一面,就没深想她的苦心?你们好歹是皇上养女,挂着皇室名头,代表的是皇室脸面,规矩自然要严一点,怎么能和一个连宗室都算不上的格格相比?罢了罢了,这事儿就这么过了,日后学规矩用心点就是。”
这话连消带打,既仿佛数落了皇后,又仿佛在替她开脱,还暗指新月在这宫里身份低微,连带贬斥了一番克善。没办法,谁叫克善最近风头正劲,又是永璂的伴读和助力,敲打他那是必须的。
乾隆闻言皱眉,大力摩挲骨节上的扳指,眸色幽深的向太后看去。
打压永璂,他可以理解,无非是永璂身份贵重,又有皇后身后的母家支持,太后插不进手,不比永琪容易掌控。面对太后刁难,永璂该自己去想办法化解,若连这点本事也无,他尽早不用考虑册立他为储君了。但因而牵连克善,让克善遭人贬低打压,这是他无法忍受的。领地意识极其qiáng烈的乾隆感觉自己的底限正在遭受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