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上朝。垂头躲避保和殿上乾隆再次看过来的灼热视线,站在兵部官员一列的郡王暗暗苦笑。以往他每每遇上帝王的这种眼神都觉得怪异,却从没深想过这其中隐含的深意,现在想来,他实在太过迟钝!
再仔细回忆他与帝王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人对他肆意的纵容,对他刻意的亲近,对他百般的宠溺,一幕幕都如电影回放般清晰起来。原来,不知不觉间,乾隆对他的感情已经变质,只他一个人无知无觉,将这份感情误解成帝王对臣属的看重,对小辈的关爱,直到那突兀的一吻发生,他依然自欺欺人,还天真的想着是否直接去帝王面前求证。
若真跑去问了,以乾隆qiáng势的性格,定会直言不讳的道出他的感情吧?到时他除了震惊,傻眼,还能作何反应?
想到这里,即便在朝堂上,帝王和众臣都看着,向来冷静自持的郡王还是忍不住想去捂脸。他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迟钝到这种地步!
正暗暗发窘,吴书来高昂唱和‘退朝’的声音传来,惊醒了神游中的小郡王,他连忙垂头敛容,肃着脸跟随众人疾步退出大殿。顶着乾隆紧随其后的灼热视线,他有如芒刺在背,心内不禁暗暗苦笑。
这么躲着不是办法,但他如今脑海中除了空茫还是空茫,丝毫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份感情。被一个男人爱上,他两辈子来想都没有想过,连做梦都不曾。
乾隆眼睁睁看着克善回避自己的视线迅速遁走,步下王座时眸光变了变,顷刻间幽深慑人如两汪漆黑的寒潭。这是发现什么了吗?这几天他每每看去,少年不是垂首就是偏头,极力躲避与他对视,下朝后也走的飞快,却又并不回阿哥所,没日没夜的泡在兵部办差。
他虽然有千百种借口将少年找来与自己独处,揭破这层窗户纸,让他直面自己的这份感情,但他却偏偏不想这样bī迫。看着少年手足无措如受惊的小兔子,他便觉得万分可爱,心痒难耐。不得不说,能让向来淡定从容的少年露出这少见的慌乱情态,算是他的一种成功,如此,让他再逃避一儿,彻底想想清楚有何不可?
但是,他能纵着他逃避一时,却不能纵着他逃避一世。在自己爱到疯狂,爱到极致的时候,他却想转身退走,徒留他在这禁忌之情的泥沼中苦苦挣扎,这怎么能行呢?要沉沦,要堕落,也该是他们两人一起!
帝王负手漫步而行,嘴角扬起一抹邪肆的笑容,眼神中充斥着满满的狂热和期待。
克善退出太和殿后步伐加快,急急往兵部行去,却被身后永璂的连声呼唤阻住了脚步。
“十二阿哥有事?”克善停步转身,维持着淡然的表情问道。
永璂快走几步奔到他面前,一手搭在他肩膀上蹙眉问道:“你最近有心事?”
有这么明显?克善闻言蹙眉,用眼神示意永璂跟着自己走,再停在原处,他怕被吴书来拦截住。待两人走出老远,选了一条通往御花园的幽静小路,他这才看向永璂问道:“怎么这么问?”
永璂指指他嘴角,表情担忧的说道:“你最近都不爱笑了,每天行色匆匆,心神不宁的,很明显么!”
克善手指抚上唇角,内心一哂。他本就不爱笑。上一世因着身体状况和家族倾轧,他习惯了掩饰表情,克制情绪,久而久之,微笑便成了他的固定面具,哪怕他的母亲被家族bī迫致死,在她入殓时,他仍能微笑着送她离开。来了异世,因为身份和处境的关系,这微笑的面具他戴的更加严密。但如今,只为了乾隆的一个眼神,他竟连习惯性的掩饰情绪都做不到了,这令他内心悚然一惊。原来无知无觉间,那人已经走到他内心深处,拥有了搅乱他思绪、颠覆他情绪的能力。
薄唇越抿越紧,克善表情凝重。
见到他少有的凝重表情,永璂不由担心起来,连忙开口追问:“这到底是怎么了?表情担忧成这样?这世上还有你克善都解决不了的事儿?”
被永璂的话弄的哭笑不得,克善摇头道:“我又不是超人,这世上我解决不了的事儿多着呢!”
永璂眼露疑惑,“什么是超人?”
克善苦笑,闷声解释,“超人就是超级有能力,无所不能的人!”
永璂受教的点头,眼睛一亮,“你不是超人,我皇阿玛是超人啊!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你,你可以去找我皇阿玛,他对你的事绝不会置之不理的!”乾隆对克善的偏爱,他看的分明。
永璂并没有追问克善为了什么事担忧,若克善想说,自然会告诉他,不想说,他也不会不知分寸的去探问。朋友之间就该相互信任扶持的同时又给彼此留下空间,这是他平日从克善的言传身教当中学会的道理。
永璂不开解还好,一开解,克善更加抑郁。这难解的麻烦可不就是你口中的超人带给我的吗?对一个年仅13岁的少年也能动心,他到底得有多饥渴?传说中乾隆与和珅有一段男男恋情,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
克善腹诽,心气难平。他本就是个极为傲气的人,哪怕再想在这个未来将会逐渐走向没落的帝国大展拳脚,扭转颓势,可也不想被人以身份相压,将一份预料外的感情qiáng加到他身上,做一个取宠献媚的娈宠。对方是帝王,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若他以权势相bī,他便退无可退,逃无可逃!所幸他将那人眼中浓烈的压抑情绪看的分明,内心才不至于慌乱到失了分寸。
乾隆知道要压抑克制这禁忌的感情便好,这至少证明他还很理智,并没有向自己明示心意的打算,那晚即使他再失控,最后不也什么都没说吗?那么他装傻充愣,行事极尽低调的熬几年,待到出宫开府,即便不能自请回荆州屯守也能远远离了这宫廷,离了帝王,让这份感情在疏远中一点点消磨gān净。(郡王,您也有很傻很天真的时候啊~)
永璂睁大眼,表情讶异的欣赏着郡王不断变换的脸色。他从来不知道,心性淡薄的克善竟然能有这么多表情,真让他大开了眼界。到底什么事能bī得他如此失态?这下,哪怕知道不能问,他也对克善的心事万分好奇起来。
等候了片刻,见克善表情归于平静,他才小心翼翼的问:“想清楚了?现在去找我皇阿玛么?我陪你去!”去吧去吧,我想旁听!
找你个头!郡王被永璂期待的表情bī得差点维持不住绅士风度,板着脸拒绝道:“不了,我自己能解决。”
永璂失望的‘哦’了一声,暗暗观察他脸色,觑见他眼底闪过的忧虑和不确定,垂头略略思索一会儿,故作轻快地指着园内风景开口,“你能解决就好。你看,今儿这天气挺不错的,你就别去兵部办差了,陪我在御花园赏赏景,喝喝茶,改换改换心情。我日前新得了一套顶级紫砂壶和几两极品冻顶乌龙,你陪我试试?”
已经抽条,圆润不再的欣长少年努努嘴,一副便宜你了的表情。
克善顺着他手指看去:橘huáng色的阳光照she在纯白的雪地上,冷暖jiāo融,衬着gān枯枝头点缀的艳色红梅,颇有一番五光十色的热闹景象。这时节,寻一处幽静的凉亭,乘着习习寒风,晒着点点暖阳,赏着艳艳红梅,燃上一鼎红泥小火炉,煮上一壶热腾腾茶水,徐徐啜饮,真是再惬意风雅不过!
脑中光是想象,心胸便觉豁然开朗很多,克善转眼去看期待中的永璂,为他的善解人意而心暖,微微一笑,略带戏谑的开口:“既是十二阿哥诚心相邀,克善莫敢不从,只是,没想到十二阿哥也是个雅人。”
对克善偶尔拿腔拿调的引逗,永璂已经很是习惯,见他答应下来,乐呵呵一笑,立刻遣侍从回阿哥所张罗东西,两人则径直往御花园深处走去,寻了一个僻静的凉亭坐下,准备赏景煮茶。
侍从们的办事效率很高,两人等候不到一刻钟便将各式东西张罗齐整,细致的在凉亭里布置下来。
克善拿起侍从端上来,造型jīng致奇巧的紫砂壶细细观赏,见壶身色泽油亮玉润,触之,手感光滑舒适,略有颗粒感,便先冲永璂点了点头,以示肯定,接着又用指节轻轻敲击壶腹,听到沙、哑、沉的声音传来,终于满意的微笑道:“恩,果然是顶级紫砂壶!颜色,手感,声音都很正,别人孝敬的?”
永璂不好意思的挠头,“户部的同僚日前送给我的。他说好,我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送我倒是糟蹋了,等会儿你拿回去吧!”
克善大方的点头,毫不客气的笑纳,送给这小子确实有些bào殄天物了。
鉴赏完煮茶器具,克善兴致勃勃,仔细将手洗净,饮茶入荷,伸手示意永璂观茶;而后用事先已经煮好,放置于一旁的一壶沸水浇淋在茶壶和一组茶杯上,洁具提温;提温过后,将茶叶倒入紫砂壶中,用沸水冲泡几秒,再马上将沸水倒出,洗茶;洗完茶,一个凤凰三点头,再次倒沸水入壶冲泡茶叶,然后用优雅标准的‘chūn风拂面’手法拂去茶液上漂浮的茶沫儿,盖紧壶盖,用沸水遍浇壶身,片刻后分杯,夹起一杯七分满的茶水奉到永璂面前。
“试试这茶如何。”克善表情恬淡,微微并拢五指,伸手示意永璂端杯试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