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转眼朝身边站立,面容平静,表情分毫不见委屈的少年看去,想到这人历来与帝王之间那难言的默契,脑子一转,灵光乍现——今儿这出,莫不是两人特意演给人看的吧?
心中一凛,傅恒埋头苦思自己府上可有违制之处,观皇上今天这态度,日后,各八旗世族的骄奢yín逸之风可得好生刹一刹了!
而站在他另一侧的来保,此时也是一脸沉思,若有所悟。
两人心中明悟,想到原本应当划归端亲王名下的那些产业,怕是也有违制之处,连忙找来单据,呈给皇上过目,由他来定夺,酌情增减。
乾隆接过长长的单据,一项项仔细过目,其上罗列着亲王分封后应得的供奉,有山海关内的大粮庄20座;银庄3座、半庄2座、瓜园2座、菜园9座,山海关外大粮庄6座、盛京大粮庄4座、果园3座……俱都符合亲王制式,无有违例。
乾隆满意的点头,将单据递给克善过目。
克善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皱眉开口,“这些个供奉也违例了,除了这三座银庄,其余的都划掉吧?”
乾隆一脸错愕,接过单据再次审核,确定没有不妥之处,这才俯身直视克善清亮的双眸,放软嗓音安抚:“这些都是分封亲王的定制,没有违例,克善尽管收着。”
来保和傅恒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这单据明明是按以往的惯例拟定,怎得端重亲王拒不收受,只要三座银庄?三座银庄折银缴纳的贡赋可不够一个亲王府吃上半月的。
克善不管众人作何想,推开乾隆递过来的单据,轻轻一笑,“皇上莫不是忘了,奴才不是正经的宗室亲王,而是异姓王。奴才自有奴才阿玛留下的产业继承,这些个供奉,确实违例了,奴才不敢收受。”
这是怕别的宗室亲王对自己心有怨念,引得皇族离心吧?乾隆闻言恍然,心情动dàng,怔怔难言。
起初,他对少年的看重,对少年的特别照拂,莫不是冲着他的才能和孤苦身世去的。想着自己能将这少年牢牢掌控,为自己所用,培养成自己的近臣,能臣,孤臣,将他捧到高位也不无不可。如今,两人之间的感情已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心甘情愿的赋予他无尽的财富和权利,可少年却还是当初那个少年,没有恃宠而骄,没有贪得无厌,依然对他实心实意,顾虑的细致又周全。
胸腔滚烫,乾隆按捺住心内欲将少年牢牢禁锢在怀中狂吻的冲动,伸手轻抚他脑后的发辫,嗓音沙哑道:“你阿玛那些产业早在荆州民乱中被毁于一旦,你何来的家业继承?听话,这些田产庄园你且收下,不然,日后出宫开府,没有收益来源,吃穿用度,人情往来,都是一大笔嚼用,你应付不来!”
循循劝诱,乾隆表情万般温柔,直看的一旁的来保膛目结舌。
傅恒倒是对两人比亲生父子还亲的相处场面习以为常了,心内暗自赞叹:这端重亲王小小年纪,揣摩圣意的功夫就如此炉火纯青。先是整改自家王府违制,替皇上整顿八旗奢靡之风当了卒子;又是认清了自己异姓王的敏感身份,以退为进,加深皇上对他的信赖!如此这般,日后,他何愁不得皇上重用?这心机,真是深不可测啊!
第76章士卒
克善不管众人心中如何猜度,这些庄园田产,一来,以他的身份,他不该接手,接手就是招了有心人的眼;二来,他确实没有兴趣接手。
上辈子他就是玩金融的高手,手里盘活的钱财,堪称富可敌国,这些田庄产出的小钱,还入不了他眼。以三个钱庄作为融资的基础,慢慢经营,构架,再加之他亲王的身份和权利,一两年后打造出一个初具规模的银行不成问题。待他指婚开府之日,银行都有了,他何愁无钱可用?只是,这些个道理,却不能当着傅恒等人的面明说。
他顺势拉下乾隆抚摸自己发辫的手,快速捏了捏给予暗示,然后放开,拱手,再次坚定的开口,“三个钱庄足矣,其它庄园,奴才愧不敢受,请皇上收回成命。”
乾隆得到暗示,想到克善那执拗的性子,说不受那就是坚决不受的,bī也无用。大不了待他开府之日,除安置费外,自己从私库里再另外补贴他一份丰厚的家产,保证他衣食无忧。这样一想,他只得无奈的开口,“那好吧,既然你只想要钱庄,那便在京中再拨三个钱庄给你,其它产业朕收回。”
说完,他将单子还给傅恒,挥手道:“亲王不受,这些产业你们便重新归置回去,好了,退下吧。日后办差不可再如此疏忽。”
傅恒接过单据,行礼应诺,看着两人登上马车远去,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怎么?这端重亲王不是以退为进,是自己想岔了?要不,就是皇上想岔了,没有看出来?六所钱庄,那也不够维持日常开销啊?这份单子还是收着吧,免得日后皇上改变主意!
两人上了马车,行出一段距离,乾隆一把将小小的少年抱进怀里坐好,让两人鼻息相连,面颊相贴,捏捏他嫩白的小手,笑着说:“好了,心中打什么主意?说吧!”已亲密到这种程度,若还看不出这人成竹在胸,另有打算,他算是白活了。
克善摩挲一下他的面颊,被他坚硬的胡茬刺的脸上麻痒,不由轻笑,毫不避讳的开口,“不瞒你说,那么多产业,唯独那三座银庄入得我眼,其余田产,产出太小,打理起来费事,庄园的庄头又惯于欺上瞒下,开府后,我可没心思去接这笔烂帐。”
乾隆挑眉,低笑,亲亲他面颊戏谑道,“朕当你是什么理由?原来是惫懒!无事,朕派专人去给你打理,你不用费心。”
克善斜睨他一眼,笑的神秘,“惫懒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看上了钱庄的潜质。你想,若我将钱庄做大做qiáng,大清每一处繁华之地都置上一个分铺,聚拢天下散财,那我手上掌握的是什么?是咱大清的钱篓子,到时,我何须费事去经营那些田产。”
乾隆颇觉好笑,刮刮他鼻头道:“可是,你莫忘了,这钱篓子里的钱可都是别人的。再者,你若没个庄园,日后朕出宫找你,却是连个去处也无,总不好在你府上一待就是几天吧?既不方便,又替你招眼。”
克善闻言,笑的前仰后合,连连拍抚他置于自己腰间的胳膊,戏谑道:“我当你担心什么,原是为着这个!真是顾虑周全!也好,只略拨给我几处庄子就好,多了我也懒怠去打理。”
乾隆表情讪然,微笑着点头,“就降一级,按郡王供奉给你置办产业,几处庄子朕亲自挑,拣些环境清幽,进益丰厚的,再派专人去给你打理,无需你操心。你那钱庄的想法虽好,听着却有些虚飘,不若庄子收益稳固。”
事实上,待克善大婚开府,这些庄园自然有他的福晋打理,可是两人虽然心知肚明,却都当对方没有想到,不约而同的略过不提。
克善又轻笑几声,摆手道:“怎会虚飘?钱庄不是收取户头管理费吗?若大清半数的人在我的钱庄存钱,你合计这管理费用,那就是一笔庞大的数字。而我要做到吸引半数人到我钱庄里存款,这个并不难。一,我是亲王,我的钱庄有朝廷做后盾,没有倒闭的危险,别人存钱放心;二,我可以运用我的身份和权势与其他钱庄达成协议,允许我钱庄存钱的客户拿着银票去别的钱庄支取银两,支取后,别的钱庄按比例收受一定的支取费,月底清帐时再拿到我钱庄里统一结算,别人取钱便利;三,开通抵押借款业务,用价值高于借款三成以上的物事进行抵押,便可在我钱庄借到一定数额的财物,且息钱远远低于地下钱庄,还款可以一下全部结清,也可按月分期一笔笔慢慢还,直至到规定日期还完为之。”
说到这里,他睇一眼听的入神的乾隆,呷口茶润喉,而后继续接口,“这几个政策一出,想必,存钱者众,如此,我手头便有了一大笔钱款,而这笔钱款也不是单放着发霉,一部分如之前所说,借贷出去换取息钱,一部分投资到市面上的优势产业,让钱生钱,另一部分用于在别处设置分铺,收拢更多的散财。如此,银钱在我手上往来,生生不息,源源不断,这就是钱庄运作得当,做大做qiáng后的潜质所在。”
乾隆频频点头,看着少年的眼光闪闪发亮,像看着一座金山银山。
克善被他灼热的眼神看的颇为不自在,好笑的睨他一眼,继续道,“你没发现么?其实,做到分铺遍及全国,我手握这些钱庄,已可威胁到大清稳定的根基了。”
乾隆收紧抱住他的手臂,好奇道:“哦?怎么威胁,说说看。”竟是对他大逆不道的言语丝毫不去在意。
克善微眯眼眸,徐徐开口,“届时,我钱庄发行的银票,已经可以全国通用,已具备了和金银一样的货币地位,也就是说,我的手上已经不是一个钱篓子,而是一个造钱机器。我可以无止境的发行我钱庄的银票,用于垄断各大产业,聚敛天下财物。你想想,我印制的银票满天飞是什么情景?银票就不再是银票,价格大大贬值,和废纸无异!到时生活成本飞涨,而人们的收入水平无法跟上,一场社会大动dàng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