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光熹微,说好了他二人送我到山下,我和丫娘都准备好了,却迟迟不见刘山人的房中有一丁点动静。怪哉!平时他起得最早,我则总是垫底,怎么今天我都洗漱完毕吃完早饭了,他却还没起床。我来到他的房门前,一边轻叩一边呼着:“刘山人,刘山人,还在睡吗?”
他是个老山民,年轻时候也是个猎户,即使上了年纪了耳力也依然敏锐,不比我这年轻人差,何况他睡眠一向轻浅,十几天前我睡着睡着翻了个身碰到了伤脚嗷了一声,他都赶紧跑来看看怎么回事,今天却睡得这么沉,联想到昨夜他几度捂住胸口,眉心紧聚,一个不好的念头在我的心头浮起。
征得了丫娘的同意,我让她在外等着,我自己进去看看,一来是想男女有别,二来是怕万一最坏的事真的发生了,也别让她一个姑娘受了惊吓和刺激。
门是虚掩着的,我持着蜡烛轻轻推门而入,在昏暗的屋中勉强看到刘山人侧躺在床上的身影,我拍了拍他的肩,却不见任何反应,我心里一惊,迅速抽回手,脊背一阵发凉,待我镇静过后回过神来,翻过他的僵硬的身躯,一片片淡淡的紫红触目惊心。
虽然在殷商时深受刺激,我却没能对死亡产生耐受,在忽闪不定的烛光之下,我似乎觉得刘山人的灵魂就在站我身边,让我不寒而栗。我用被子盖住他的躯体,手哆哆嗦嗦不太听使唤,我赶紧离开他的卧房,聪慧的丫娘一看我的这张精神恍惚的吊丧脸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不住的问我是不是爷爷出了事,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不过她不愿意相信罢了。她欲冲进屋去,被我一把拦下,任由她在我的怀中涕泗交流、泣不成声。我轻轻抱住她,去感受那鲜活的生命的温度。
如此一来,我是无法启程了,为今之计,应先让刘山人入土为安,勉强算是我对他救命之恩的报答了。
因无棺椁,我便以他卧房中那个盛饭衣服被褥的大木箱代替。刘家是外姓,和岗下村子中的赵姓不是同宗族,只得居住在这小山村的最边缘,也没有个人来搭把手,我只好先挖个大坑,再和丫娘一起将木柜置入其中,最后我裹好刘山人的躯体,将之背着送葬,掩埋立碑。所谓墓碑,也是我取它家中的门栓简单篆刻而成的。
我把他的为数不多的衣服被褥在他的墓前一把火烧掉,一阵阴风吹过,舞着尘烟,撩起无数焦黑的残片。我看着跪在我身边的丫娘,心生不忍,她一个姑娘没有了祖父可怎么办!孤独地在一个排外的小山村里生活,想想也是凶险艰难万分,我便动了恻隐之心。我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从今以后,我待你如亲生妹妹,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挨饿,可否?”
变天了,忽然山风飔飔、霢霂雭雭。我看着丫娘的侧脸,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汇聚成河,流淌到下颌,滴落在泥土之间,让人难以分辨泪和雨。
“大哥!”
她跪在我的身旁,脸俯在我的膝头。
“刘山人因你是女儿身,故叫你丫丫、丫娘,可他到底是你的长辈,而我和你平辈,甚至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若唤你丫娘,属实不敬。你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不如我以后就叫玉娘吧。”
“玉娘谢大哥收留!”
安葬完刘山人,又等玉娘收拾了几件衣服,我们便一同出山返回隋桑柳镇了。
我的脚伤还是没有完全痊愈,再加上为刘山人下葬着实费了不少体力,脚踝又开始肿胀,走路吃力,我尽量忍着疼痛,咬着牙不让玉娘发现端倪为我担心,可她心细如发,见我越走越慢,休息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便趁我坐在老榆木墩上休息之时强行脱下我的鞋袜为我检查伤势,还丝毫不在意男女避讳,一路搀扶着我前行,在她这个豪爽的山妹子面前,我倒成了个猥琐的老古板和、小男人了。
几天之后,我们终于回到了隋桑柳镇,见到牌楼上那四个已经略有斑驳掉墨的大字时,我激动得都快哭出声来了,玉娘也很兴奋,却比我稳重多了。
一路之上她一双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魂魄都要被小摊位上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和香味扑鼻的各路美食勾了去。细逛以后有的是时间,我拉着她赶紧先回家去。街上的人见我俩如此亲密,甚是错愕,从他们的眼神中不难看出,我们的举动是多么“伤风败俗”。我也不在乎别人不怀好意的猜测和却因少由的恶意了,这些还不及饥渴交加对我的伤害的万分之一。
终于看到久违的小院了!我热泪盈眶,都不用玉娘扶了,马上推门就进。柳一苇听到院中的动静,飞奔出来。
柳一苇照着肩窝给了我一拳,嗯,还是熟悉的老位置、老痛觉!终于到家了!
“我操,操操操操操!哥们儿这些天你上哪儿去了啊,你踏马的急死我了知道吗!我踏马为了找你,就差把北边的山给翻过来了!”
他骂完我,也过了嘴瘾后,竟然一把抱住我,我受宠若惊,感动之余,也稍微有点不自在。
“你还别说,你要是把北边的山翻过来,还真就能找到我了!”
高梁河之战旬月过后,一道圣旨传至幽州,耶律休哥驻守幽州。
休哥和陆银雪都非常高兴,虽然他们仍要恪守人伦,不愿再越过雷池半步,可近在咫尺的守望要远远胜过遥遥思念。至于其他的封赏,是无法在不求名利的休哥内心翻起一丝波澜的。领旨后的这几天休哥喜上眉梢,吃起饭来都更香了,伤口也就好得更快了,不但能自己拿筷子吃饭,就连下地走路也不在慢悠悠地、一瘸一拐了。
十天之后,又一道圣旨抵达——韩卿德让,守城有功,北归上京,伴朕左右,辅佐大业。
阴错阳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