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澄凝眸,这副表情,多么识大体顾大局,简直是委曲求全善解人意的最佳表现,可他至今无法辨清这张脸背后的虚情真意,最终话到嘴边还是决意咽下。
翌日清早,怀敬王出游大张旗鼓,带走府中一半仆役。
这下王府算彻底清净了个透。
剩文公子一个,独自在房中转来转去,形单影只孤苦伶仃,连近身伺候的小厮都不免产生怜悯之心,端了茶水点心预备劝慰几句。
叩门进去才发觉文公子在打包行囊,chuáng上一张四方锦布,堆叠几件白衣,旁边一把拂尘,人站在桌案前,手里攥一颗乌漆墨黑的圆珠子。
“公子,请用茶。”
“好。”文无隅把夜明珠装回锦盒,又放进抽屉,思来想去不准备要这东西。
小厮看看包裹,发出疑问,“王爷会回来接公子吗?”
文无隅眉头紧蹙若有所思,对问话随口应道,“不会。”
“那公子你收拾东西做什么?”小厮好奇心很重。
文无隅盯着寥寥几件衣物看了会儿,又把衣裳放回衣橱,这才神清气慡地坐下饮茶。
一旁小厮益发摸不着头脑,眼神怪异注视着心情变换突然的文公子。
“过几日自会前去与王爷汇合,”文无隅使了个眼,“用不着拘礼,一起坐。”
小厮真就捧着托盘坐了下,小眼睁得溜圆,“多麻烦,而且公子一个人上路恐怕不安全,为啥要分开走?”
“唉,”文无隅长叹,“王爷先行一步,是为接明秀公子,多个人,岂非大煞风景。”
小厮吃了一惊,两道眉拧巴起来,“明秀公子不是被王爷赶出府了么,怎么王爷又…”
“谁知道呢。”文无隅苦脸哀叹。
周遭气氛清冷,叹气声愈显悲凉,小厮被感染,苦哈哈模样陪着一起叹,纵使心中多有不平,却也不敢数落王爷,气便叹得更深。
文无隅哑然失笑,曲指叩叩托盘把人叫回神,“难得王爷不在府里,你也好偷偷闲,吾去点翠楼住几日,你不必跟着。”
小厮忧心道,“没人随行万一公子遇上坏人可怎么办?”
“你多虑了,青天白日的,谁不要命了敢在天子脚下犯案。”
“可是王爷jiāo代,好生照顾公子,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小的们人头不保啊。”
文无隅直想翻眼,怪只怪王爷临行前捉了这厮语重心长地‘威吓’了一番,看来博取同情是白费。
见他愁容不展,小厮忙又道,“公子不喜欢人跟着,小的送公子过去再回府,这样一来小的也好安心。”
这小厮其实比文曲聪慧十倍,文无隅轻飘飘吐了口气,终于笑脸相看。
小厮却感觉文公子笑得无比心酸,暗自将文公子身似浮萍命不由己的悲惨境遇脑补了个全。
第72章
午后马车停在点翠楼门口。
饭点已过这会儿子稀稀拉拉几桌客人,文曲守着柜台数银子数到手软,耳力还格外灵敏,听见车轮声,伸出个脑袋往门口瞟。
看见一片白色衣角就莫名地开始兴奋,银子也不数了,两眼发直望着门口。
文无隅踏进门槛,未及寻找文曲的身影,便听见大响锣嘭地炸开。
“稀客,贵客,主子!”
打扮的很爆发的文曲连蹦带跳窜到他面前,飞眉咧嘴比见到银子还夸张。
直把文无隅连小厮嫌弃地齐齐连退两步。
文曲兴奋劲过得快,形色有所收敛,微微哈着腰左右扭动,“来也不通知一声,人家一点准备也没有。”
“说人话,哪里学的yīn阳怪气。”娘们似的口气可把文无隅恶心到了,他不禁要怀疑点翠楼被这厮经营成了娼楼。
文曲毫无自知,撇嘴表示委屈,“哪有yīn阳怪气,好久没见你不能说点好听的夸夸我。”
文无隅懒得搭理他,转头对小厮道,“你回去吧。”
小厮点头应声,却没急着走,很是负责地对文老板说,“这几天公子就托付你照顾了。”
文曲不明情由,只觉得此人面熟,却记不起名字,傻乎乎点着头说,“好,包在我身上!”
小厮得了应承回身钻进车帘。
文无隅径直往二楼去,文曲紧跟一旁,八卦之魂这时才雄起,两瓣嘴几乎要贴他脸上,“你和王爷吵架,跑回娘家来啦?”
和他解释无异于自找麻烦,文无隅一掌盖上那张肥润不少的大脸盘推开三尺远,“师兄人呢?”
“后厨打下手呢,快告诉我,是不是吵架了?”
“喊他上楼。”
“你先告诉我嘛。”
文曲死缠不放,却见主子突然顿住脚步,眼神倏然间凌厉,如有万箭齐she,他的五脏六腑轰一声集体沉了一沉,唇舌也不利索了,期期艾艾道,“晚点、再说也行,我去、去叫他…”
说着急忙跑下楼梯奔向后厨。
巧的是徐靖云居然也在点翠楼,一个人站桌前,似乎等着他露脸。
文无隅亦觉意外,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徐靖云。
“方才听掌柜的叫主子,我想着该是你,果不其然。”徐靖云一见到他就先开了口。
文无隅拱手作揖,道声有礼便施然落座,随后问道,“徐大人常来点翠楼?”
徐靖云回道,“闲暇时候会来,虽然与掌柜的不相熟,左右也认识。”
文无隅哦了声,环视四周,二楼最后一桌客人也差不多将散去,遂问,“你等人?”
徐靖云愣了愣,“我等曲大人,原本约定在此用午膳,他还未到。”
文无隅又哦了声便无后话。
徐靖云见他心不在焉,于是小心翼翼发问,“听闻王爷下江南游玩,为何你还留在京城…”
文无隅暗暗嗟叹,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老实人也不例外,他随口敷衍道,“王爷有事先行,吾不便同去。”
轮到徐靖云不知说什么好,闷了声饮茶。
文无隅脑中忽地跳过一个闪念,“你一上午都没见过曲大人?”
徐靖云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如实回道,“只今早见过。”言罢隐约红了脸。
文无隅不禁掩嘴轻笑,感叹这位位居大理寺卿的徐大人,正如他料想的那般藏不住心思。
从前来往,左不过徐靖云心里那一点不便为人知的癖好,算不上大事,也无关品性,然而除此之外再无更亲密深入的jiāo流。
他并非不知徐靖云曾对他另有心意,可凭空生出的这份情委实令人不解。
再者,儿女私情从来不在他的计划中。
刚展露的一丝笑意,须臾又失了踪迹,徐靖云始终看不懂此人,但直觉文公子今日不同往常,他踌躇半刻又张了口,“你有心事?”
文无隅只能暗叹天不遂人愿,偏生紧要关头还得应酬琐事,转念又想欲速则不达,事已至此不在乎一时三刻,便换了心态脸上施笑,“徐大人和曲大人相处久了也学会察言观色了,不过你实在是多心了。”
徐靖云脸皮忒薄,闻得此言挨不住耳根烧得铁红。
这时楼道口奔出个人来,乌黑的粗布围裙,袖管堆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道道灰痕,头上顶个破布帽,乍一眼以为是个屠夫。
“师兄,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文无隅摆去一眼,有些不待见,便是个打杂洗碗的,也不至于像他这般邋遢。
“拜你家文老板所赐,从未见过像他那么市侩的人,明明是个男人却长了妇人的舌,天天唠叨我白吃白住,硬是把最脏的活派给我,还不发工钱!你好歹是幕后老板,必须好好教训那小子!”谢晚成忿忿,终于找到个评理的人。
正说着话,楼道传来脚步声,“哟,今天可真热闹!”
来者正是曲同音,鬓角微湿,额头一层细汗,可见赶路匆忙。
文无隅拽了下谢晚成一同作揖,“曲大人有礼。”
曲同音摆摆手,一屁股坐下长椅,“在外面就无需计较这些官场虚礼了,文公子是没拿我当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