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文无隅如常径直往西厢方向去。
早候着的连齐打礼拦下他,“文公子,王爷有请。”
文无隅驻足片刻,放眼看天际,今儿可稀奇,敢情这太阳西升东落了。
连齐万年不变的表情,今天起了丝许变化,隐隐透露着复杂的神色,文无隅偷觑他一眼,吸一口长气,拂尘甩过肩,别进衣领里背在后背。
连齐目光被吸引,眼神怪异地看了眼行为滑稽的文公子。
文无隅冲他笑笑,提了把衣裾弹一下,迈开八字步,虽无戏服加身,此君背插一杆拂尘却仿佛背着一面靠旗,昂首挺胸豪气gān云,架势十足似要准备唱一出大戏。
无需连齐禀告,文无隅迈进门槛便折腰鞠大躬,“王爷万福。”
“免礼。”
王爷有一点特别好,就是不曾在礼数上为难过他。
文无隅站直腰,四处瞅一圈,那白面美人不在书房。
“近来可好?”王爷发问。
文无隅忙微垂脑袋回答,“托王爷的福,好极。”
不一会儿眼前一暗,王爷立他面前,声音自他头顶闷下,“想来也是,一旦文公子好极,做起事来百无禁忌,连大理寺天牢都不放在眼里。”
文无隅稍稍后缩一下身子,正要开口,便听王爷又说道,“徐大人的势不好仗,稍不留神他也是自身难保,我看你还是少与他来往的好。”
“王爷不喜欢,小的再不离开西厢半步。”
文无隅姿态卑谦,依旧微垂眼眸看地。
渊澄凝眸,“我不喜欢的事情很多,你件件都依?”
文无隅点头。
沉吟片刻,渊澄后退一步,手指抬正他的脸,“我最不喜欢别人撒谎。坦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或者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可以保证,绝不为难你。”顿一会他又接了句。
闻言文无隅从容回道,“王爷的话总让人听不明白,小的记得这话王爷说过多次,可小的当真不懂王爷所指。”
渊澄脸色变得yīn沉,屡次迂缓相问,也不知是在给谁机会。
他早该想透,哪怕铁打的实锤摆在面前,此君亦有抵死不认的本事,足叫他万分佩服的耐性。
渊澄斜睨他,语气少了耐心,“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会杀你?”
文无隅无辜得眨巴两下眼,“小的一无谋害王爷之心,二无谋害王爷之举,素来安常守分,王爷没有理由杀小的吧。”
“我杀人不犯法,更不需要理由。”
“那王爷手痒想杀人,就杀吧。”文无隅眼一闭脖子一伸,摆出慷慨赴死之状。
渊澄一时间被这副模样激怒,抬手掐上他的脖颈。
文无隅大概没想到王爷动起真格来,错愕得瞪直了眼,嗓子里频频发出挣扎的嘶声。
过没一会儿,渊澄将他撇开一边,冷厉着声,吩咐屋外连齐,“带走。”
文无隅接连三两个趔趄,眼见即将一头栽倒,应声而入的连齐,不慌不忙地捉住他一条手臂,不容他缓神便将他拽出书房。
此地一别,不过三五月。
文无隅被高头大马的粗汉剥褪了道袍鞋袜,着一层单薄里衣蹲刑房角落。
壮汉正在摆弄一个铁架子。一根腕粗两尺长八尺来高的微弧形铁棍架在最顶上,两端两坨铁块看去像是个小漏斗。铁架底一块半寸厚的大铁板,铁板下似乎是个凹槽。
文无隅紧盯着这新鲜玩意儿,想来想去还是没能看懂此物何用。
壮汉去而复返,竟徒手捧一个烧得火红的炭炉。只见他一脚轻松踹开铁板,将炭炉翻个底朝天,然后重新踹合铁板,在上面倒了层油。
一股带着热度的乌烟扑面。
这下文无隅明白了大半,此刑是要将他生煎了。
壮汉一把提起他两只手臂。
文无隅双脚腾空,就这样被迫挂上铁杠。脚尖垂直正好能够着铁板,可是够得着还不如够不着,铁板已经开始可见地冒起了油泡。因此他只试探一下,便微曲双膝,用臂力支撑整个身子。
此刑具还缺一个配备,壮汉临去前好歹为他凑齐活了,一只滚圆滚圆的铁球,让他踩脚底用以分摊双臂的重任。
每过多久,王爷来了。
此时文无隅大汗直流,大半个铁球沾了层油,在他脚下簌簌,他整个人轻轻地发抖,巴在铁杠上的十指骨节bào突,活像一双骷髅爪。
见到王爷,他咧嘴奉上个礼貌的微笑。
汗水滴在发红的铁板,和着热油溅she开。
他嘴唇泛白不由自主地打颤,却还努力地一启一合尽量吐字清晰,“王爷看小的不顺眼,莫不如打发了去省心。平白无故挨一顿罚,小的便是铜皮铁骨也受不住。”
渊澄冷笑看他,“是不是平白无故你最清楚。巧舌如簧我不如你。”
文无隅笑得无力,“王爷怪小的私下寻访旧恩客也无可厚非,可小的绝没有做出格的事,不至于…再说,王爷独宠新欢,小的虽愚钝,却也识时务,左不过偶尔出府闲逛,前次只是碰巧逛了下天牢,未曾逗留……”
王爷这时走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拽得他后仰,他脚下一抖,铁球咕噜滚老远去,他不得不抬高双脚,两条手臂酸痛,颤抖得越发厉害。
他咬死牙关,眼角竟呛出水光来。
渊澄凑近他耳旁,“你可能不知道,城中大大小小的钱庄不少是属于王府的。还用我提醒,你在京城有几个户头吗?”
文无隅还是要笑,但是因为鬓发扯着头皮眼角吊得老高,笑得十分难看,不过王爷是看不见的,
“果真是旧人不如新,没想王爷也是个小气的人,您查小的户头,难不成打算要回赏钱,您这么做未免就……不厚道了…”
渊澄登时气血上涌,他本想留一线机会不将钱庄之事搓破,可事情败露此人居然还敢狡辩。
他一怒之下转身几步摘下挂在墙壁的四爪环钩,扬过头顶挥下。
尖锐的铁钩扎进文无隅的手背,立马箍紧。
文无隅猛地一震,不禁绷直脚尖,剧烈疼痛下他仍牢牢抓握铁杠。
空气中隐约一股肉被烤焦的恶浊气味。
嘴里还有一股血腥味,文无隅直犯呕,胸口起伏厉害,他全身几乎痉挛,却像僵硬了一半整个身子固定住。
突然下身一凉,腰间扶上一只手,猝然一记猛力将他贯穿。
他若想分心,倒是可以比较一下这三者到底哪种更痛。
可惜文无隅再能忍也只是个凡人,他的脸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汗是泪。
“赫平章是否受雇于你?”
扶住他腰身的双手,毫不怜惜地摇动,并且极为吝啬,一丝力气也不外借。
文无隅闷哼着摇一下头,何不放手试试,也许剐下几根手指却能免去生炸的罪。
身后喘息声,他百忙之中的五官五脏亦能感受到。灼热,温烫,甚为讽刺。
“你有意接近我…是不是?是不是?”
渊澄频繁顶入最深处,似乎如此就能将他的真心话bī出口。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一阵嘤嘤的啜泣声。身经千百鞭皮开肉绽不皱眉的文公子,可算哭了,哭得很是低调很是倔qiáng。
“只要……一句实话……”低回的声音里无限凄迷。
热气冉冉腾升,令人作呕的气味,可怕极。
最终渊澄在这幽冥边缘体味了一把极致的高cháo。
无计可施的挫败感让他沮丧。
文无隅似乎停止了抽泣,身子僵硬得像具尸体,立在刑具中间。
渊澄生拔出铁环钩,他原已伸出救命的援助之手,可却看见文无隅只是急剧抖一抖,手指像长进铁杠里严丝合缝。最为可怖的是,他缓缓得抬起双脚,一层皮肉粘在通红的铁板上,被油煎得滋滋响。
渊澄如遭一记闷雷,愠意再次蠢动。
他绕到侧面,看了眼文无隅。
双目游离,嘴唇被他咬破,血肉模糊,手臂血痕斑斑,两处鲜血汇聚胸膛,殷红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