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秀暗暗剐他一眼,盘腿坐到棋盘边。
文无隅举着一双裹着纱布的手,由得王爷把衾被将他双腿盖严实。之细心足以羡煞旁人,那目光无需辨别从谁而来。
棋子收回棋笥,黑白分明。
屋里鸦雀无声,棋子落盘,仿若两军对峙,剑拔弩张。
文无隅作为一个合格的旁观者,不言不语,不时蹙眉深思,身子跟着轻微得前倾后仰,看起来十分之用心。
不知不觉后仰的幅度偏大,他忽地一惊,这才发现王爷的一只腿正曲膝护在他背后。
他扫了眼专注于博弈的二人,一样的气定神闲,或可说棋逢对手,乐在其中。
忽来人禀报,大理寺少卿徐大人求见。
渊澄于是收子,“胜负还未分,无隅来接着下。”
文无隅的阵地便换了位。对手不屑一顾的眼神,已然琢磨着如何捉弄他。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吧。
这厢顶风冒雪而来的徐靖云,在书房里候了一炷香时间不见王爷,方转念想到王爷可能在文无隅处,心里有那么点不是滋味。默默叹气之余,便走近暖炉烤火。
不料王爷没一会儿就到书房。
徐靖云慌忙下跪行礼,更显局促。
渊澄向来不爱为难无冤无仇之人,何况这段时间徐靖云确实辛苦,相关的嫌犯俱是由他一手审讯。
渊澄抬了抬手免礼,走到炉鼎旁边,示意徐靖云近前回话。
“王爷,犯人招供了。”
“怎么说?”
“他们和雇主未曾蒙面,只用一种名为竹雀的信鸟传递消息。”
渊澄讶异,“竹雀是什么鸟?你肯定他们不认得雇主?”
“应该是,买凶者为防身份败露,大都会留一手,亡命之徒非比心腹,能不见面就不见。竹雀这种鸟,和寻常林间鸟雀相似,不好分辨。但是要训练成信鸟,须得豢养两年以上。属下在犯人藏身地搜到一只,可惜……已经死了。”
门口随行侍从将一个简陋的竹鸟笼呈递上。
“就是这个。”徐靖云把鸟笼提高。
渊澄凑近细看,眉心紧蹙,目光渐显凌厉。
“王爷见过?”徐靖云疑问道。
渊澄嘴角撇起一抹深意的笑,“不曾。”
不曾见过的怕是徐靖云,否则他大约不会把竹雀送来,不定丢哪个yīn沟暗角毁尸灭迹。
这可不就是文无隅豢养在金笼子里的宝贝么!
棋盘局势呈一边倒的趋势,白子一方徒作困shòu斗。
齐明秀戏谑得看着文无隅捏一棋子无从下手。
可表情却无半点苦恼。
猫耍老鼠无穷乐,殊不知老鼠却已将生死度外,苟活一刻是一刻。
“一手好棋,被你玩得稀烂,真行!”
身后传来王爷嗤笑声,转眼文无隅手中的白子被捡去,落下棋盘格,自断后路的一步烂棋,彻底敲定胜负。
“吾自愧弗如,往后不敢再现眼了。”文无隅讪讪接了句。
渊澄侧身坐榻上,慢条斯理地收拾棋子,“人的心思若只专注用在一个地方,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你的心思,想必从来不在诗书礼乐琴棋书画这些俗事上。”
文无隅注目棋盘,面露愧色,“吾散漫惯了,这辈子没什么追求。”
渊澄瞥了他一眼。
听文无隅又道,“再说,即便诗书满腹,富贵无尽,到头来还不是一把火的事。山高海阔,天下太平,不好好享受当下,费那jīng神做什么。”
渊澄笑而不语。
齐明秀冷眼看他,“这么说的话,我感觉你这种人活着没什么意思,你是打算在王府混吃混喝等死了。”
闻言渊澄两道眉抬了一抬,仍不吭声。
文无隅回道,“世间万物各行其道,死乃必然,说到底都是在等死。”
“可你活着没意义。”齐明秀呛话。
“呃…”文无隅想了想,道,“世上之人想活得有意义,无非纠结自己的死是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吾只愿作后者,孑然而来孑然而去,不留世上一粒尘。”
齐明秀鄙夷道,“你真伟大!”
渊澄无声笑着,收走棋盘最后一颗棋子,“下月便是元宵,也正临皇上大寿,我估摸着庆典将提早,直到元宵节后,必定热闹至极。游城还是泛舟,你们选。”
“可否都选?”两人意外得想到了一块儿去。
渊澄左右瞧了眼,“那就先游城,再泛舟。”
第35章
今儿是庆典头一日。
一大清早,西厢院里便开始热闹起来。
下人们忙得脚不沾地,伺候屋里三个主更衣洗漱。
文曲操一把大锣嗓门挥斥方遒。
文公子司空见惯,但西厢虽说他们是主,真正的主人也在这,得顾及别人的感受。
于是便把文曲派去帮武曲换药,以免耽误行程。
文曲扭捏踌躇了会儿,才推开柴房的木门。
西厢主房加偏房本就不多,王爷要入住,他们只得腾出屋子搬去牛栏旁的小柴房。
房门忽然大开,文曲愣在门口,光着膀子的武曲也愣了住。
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文曲慌忙移开目光,盯着地板找蚂蚁,“那个……主子让我帮你换药。”
武曲luǒ着上身边走边打手势,“我不去。”
文曲呆呆看他走近,“为啥不去?”
武曲合上房门,舞手语,“你这么热心做什么。”
说完自顾往身上贴药膏。
文曲眉梢嘴角耷拉下来,一脸苦大愁深。王爷妥妥的恶人,三番两次nüè待主子,他们两有骨气,打王爷住进西厢就没拿正眼待过,躲在屋里闭门不出,爱谁谁伺候。可自家主子偏爱犯贱,王爷说一他做一,折磨得不成人形,仍拿笑脸迎人。
“那我也不去了。”
文曲甩袖,坚定同仇敌忾的立场。
他走到武曲身后,帮忙剥背上够不着的药渣。
这事放以前再自然不过,可今日文曲很是不自然。
渐渐地呼吸变得短促,手指莫名开始颤抖。
褪下一层黑乎乎的药渣,新生的肌肤粉嫩光洁,蝴蝶骨,脊背,腰身……
“我、我还是去吧。”
急急慌慌一句话,文曲飞一般地逃离柴房。
昨夜,前夜,总归好几个夜,两个人住一起之后,文曲老做不可描述的chūn梦。
更甚者,今早起他发现自己躺在武曲怀里,那不可描述的地方正抵着武曲的大腿。
让他如此崩溃的是chūn梦的主角正是武曲。
“你有事?”
文无隅反复观察后,终于问了一句。
很显然繁华鼎沸的长街勾不起文曲的兴趣,小眼神除了发呆,分明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无助极了。
此言一出,加大豪华马车上的另两人齐刷刷扫眼过来,文曲黑眼珠子一翻,嘟囔道,“没,有也不给他们听。”
好像谁爱听似的,齐明秀冷淡转目,放眼窗外。
渊澄暗笑,阖眼假寐。
文无隅便道,“那…回去再说?”语气虽询问,注意力却已转移到前路串成帘的大红灯笼。这厮,心里有事绝对憋不住。
文曲见状,两条眉毛拧成波làng在脸上dàng漾。
“主子…”一刻钟后,文曲嗡声开口。
文无隅扭头看着他。
“我可能……武曲……”
“什么,说清楚些。”文无隅竖起耳朵听。
文曲面色发红搔首弄耳半天,一下不注意嗓门没压住,
“我可能喜欢上武曲了!”
文无隅愣住一瞬,喜道,“这是好事,有什么可害臊的。”
渊澄乍然睁眼,随后道句,“恭喜。”
齐明秀自然事不关己,懒得插嘴。
文无隅又接着说,“你不嫌弃他,浑身的药味,还毁了容。”
文曲闷闷道,“嫌弃啥啊,他喜不喜欢我还不知道呢。”
文无隅却脸上乐开花,“这你放心,有人喜欢他不错了,城外那房子就当贺礼了,你两搬过去住,还能一道打理点翠楼,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王爷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