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时局

  第11章时局尘雾、石块、草屑被卷进转动着的车轮,抛洒向天空,车身后,是一排尘浪。

  我开着小轿车,仿佛漫无目的地向前奔驰,思考着现在的情况,很多真正有用的制度往往都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得以浮现的。

  我是吕氏集中营的主管,在死亡方面有着巨大的权力,可有一种权力比不假思索派人去死更重要,就是在派人去死之前周密思考的权力。

  这种权力无助于我了解真相,无助于我邀功受赏,检察院不会因为我行使这种权力就不打击我,集中营不会因为我拥有这种权力就得到扩建,我的家庭也并不会因为这种权力而变得更加幸福。

  可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人之所以为人的真理的一部分,就蕴藏在这种华而不实的权力当中。所罗门王的宝藏从来都不藏于陵墓,而尽是一些平平无奇却又叫人步履维艰的地方。

  但现实的一切,只要不是透明,都拥有遮挡光线的能力。

  天庭的集中营,不止我一家。

  能够监察百官的机关,不止我一个。

  车子慢下来,远处的山脊露出灰黄的线条。

  跟我交往比较深的人都说我是强力的,有些人不顾一切的相信我,有些喋喋不休,向我表示忠诚,也有人对我表示鄙夷,想贬低我,可我遇到的每个人的眼睛深处刹那间似乎总会浮现出永远埋藏着的被害者的不屑,就像我对他们的不屑一样。我像一块冰冷巨大的铡刀,把那些活生生的东西变成了石块、流水和翔云。

  我突然感觉到了虚弱。

  因为那个别人眼中的强力的吕先生其实也会心虚、也会寂寞,手指在念发言稿时也会微微发颤,因为一些小事动怒,会回想自己小时候干的蠢事还冒出冷汗,在为集中营的人们做广播时,我的每一个结巴都被无线电记住了。有些人会夸赞我的聪明狡诈,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么愚蠢而一无是处。有一次当库尔班江对我提出反对意见时,说道:“我想这样不对的,这太笨拙了!”,我只能有些不知所措的摇摇手,同意就按他说的办。

  车子停下来了。

  安静,安静到和轰鸣一样不安,在这片安静中,回荡着脑海中的事物破碎的巨响。

  我感到我灰色的巨大的权力倾斜了,倒塌了。

  我这才意识到我的力量并不来自于我本身,甚至不来自于集中营的法律,不来自于沙林毒气,不来自于焚尸炉的熊熊烈焰。我的力量也不来自于我的人脉,不来自于天禄,不来自于对过去的征服。不来自枪支,不来自火药,不来自斧钺,也无关乎个人的、家庭的、天庭的。不,都不是,我的力量来自于对我未来的恐惧,可是,这未来的恐惧的军队又来自于过去。

  我看到焚尸炉的黑云飘荡在天边,和白云相撞,降下雨水,那些死人于是常留在地底。他们被我压服着,但我知道他们的力量。

  只有胜利者才不会被审判,我知道我一旦失势,这些人就会冲破石棺、草根、泥块的束缚,从地里钻出来,身上穿着死前被扒下的衣裳,脸上带着凄惨、哀愁和透露着残酷的怜悯,或者直接从那些黑云中降下。他们集结起来,从他们已经被破坏的栖息地、从我将他们包围的捕猎场,从云南的森林到青藏高原的冻土,集结起来,来到货运列车,一箱一箱地运装到与我对抗的前线。

  我必须胜利。

  从为了自保开始承办集中营,到现在已经办了那么多不人道的事。一旦败露,就是粉身碎骨。我需要争取更多的部门,更大的权限来将真相扼杀在希望的萌芽里。于是为了得到更好的政绩,我又变本加厉地使用黑暗的手段。

  我的生命就在于不断扩张的权力,扩张一旦停止,我的生命也走到终结。一旦我不能让别人忌惮了,只要别人有胆量通过了对我的集中营的调查申请,一切都将结束。

  我的手心冒出了虚汗,突然感觉心脏有些发麻,胃灼烧着,腿脚有些发虚,只有一个受到挑战的独裁者才会有这样的症状,只有在热烈的讨论突然变得寂静、接着有人突兀地大声叹了口气时,才会有这样的症状。

  接下来的症状会发展成突然失去斗志、想要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什么都不想做,想着——管他呢!我要给天庭申请放自己的权!把一切荣誉和职务都交给库尔班江、小玉、天禄!我什么都不想做!

  这该死的、无解的局!

  打开车门,踩在松软潮湿的落叶上,刚下过雨,空气很潮湿,两旁的树木高大安静。

  走在林间小道上,不知道具体位置的鹧鸪的叫声回应着我的脚步。

  “你可真让我惊讶。”

  “你同意会面,这才更令人惊讶。”

  小玉,这次没有穿着任何华丽的衣服,和我一样,穿着工作服,依靠在云杉木边,那张脸绷着。

  “这次要想用什么交易?又要找你的兔爷?”

  “边走边说吧。”

  兔爷……他还愿意见我么?

  虽然应该用怎样的语气说出交易的内容已经想了很久,可我们还是只是走着,一种微妙的感觉笼罩着我们,让我们彼此都一言不发,像在当时的昌平公园一样走着。

  刚和她结伴相行时,我感觉很惬意,没有哪个男性会拒绝和一名赏心悦目的女性林间散步。可随着我离我的车子越走越远,我突然有又点害怕。

  我身上没带匕首,太远了,太安静了,丛林深处,我看不见的地方,狼呲着牙,红着眼睛——和小玉的一样红,司法城牢房里那张苍白的脸与他眼睛里的怒火……

  “怎么了?亏心事干多了,害怕了?”

  “你这鲨鱼嘴,不咬人不欢喜的。”

  我假装生气的样子,实际上感激她,我从我的幻想中挣脱出来。

  “你要我做什么呢?总不会就是跟我一起散步吧……”

  她把两侧头发拢了拢,我这时候才注意到小玉放松时,兔耳朵是倾斜着的。

  “当然不是,”我注意到她的脸不再是绷在一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