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三夫朱颖从私家车的后排醒来，揉了揉因为汽车颠簸而酸胀的后背，车里的空气总是让她感到恶心。不知为什么，望着那些肌肤纹理的皮革，望着在从车窗反射过来的灯光中翩翩起舞的灰尘，她总能联想到胶水的气味。
今天是她八岁的生日，一家人带着她去森林旅游，眼下正停在林中的空地，这里有一座加油站，爸爸妈妈都已下车，收音机仍是打开的，里面传出的播音像是隔着一层湖面。
“本台消息，天庭的战争将在继续，因战争造成了巨大的人道主义危机，目前平民的伤亡已经被封锁，据专家估测，死亡人数将在本月底飙升至……”
朱颖不太能听懂，只知道发生了可怕的事。握紧妈妈给她买的那本童话书，她摇下车窗，让外面的噪音把这可怕的湖面冲散。
她看见林中空地上有一头灰色的小牛，就在黑黝黝的树干、蛤蟆菌和毒菌中间，就在老鼠和蜈蚣活动着的苔藓地、苍蝇和蝙蝠滑翔过的云雾之间。
她怡然自得地打了个哈欠，打开车门，踩在湿滑的草地上。马褂树硕大的叶子轻拂自己的头顶。
“一个冰凉的长辈的手。”
她想。
拇指大小的飞虫扑在她的脸上，好像要把她淹没，一团团实体的雾。每当她发烧的时候，她也就会感觉到这些黑乎乎的雾，聚集起来，将要把自己吞噬。于是她害怕起来，正要退缩时，却看见了父亲和母亲的影子。她从来不敢直视父母的脸，她害怕直视所有巨大的生物，但是她知道，就在自己想象的那两股墨蓝色的梦魇之中，以自己为中心的目光正温柔流淌在她身上。于是她感觉到世上最强大的力量正在保护着她，免受夜晚森林黑暗的侵袭。
“该走了，朱颖。”
“嗯。”
她爬上车子，向车窗外望，看见天上毫无污染的天空的星，它们拥有淡黄的边缘。
“爸爸，星星在燃烧耶。”
父亲抬头望天，没说什么，把车门关上，隔绝了车外的声音。
“……吕先生以个人名义强化与凡间的合作，尽管有部分天庭官员反对，中央政治委员会还是授予其战争英雄称号，一同被授勋的还有盘——”
“吡——”
母亲坐在副驾驶，关掉了电台。
……
四川天界地域广大，优质云层极多，吕的三座集中营坐落在此，三座大城，天重城，天庆城，天恕城，互为犄角，穷山恶水，民风彪悍，兵质优良。
人们望着从吕的集中营通道深棕钩索拽出的飞机零件，它们本来是凡间的大型农药机，因为凡间对吕有只能购买民用器械的规定。但就算如此，人们站在远处看着这些新上漆的钢铁，知道它们会被送到加工厂，稍加改装，拔洒的东西就会从农药变成毒气、炸弹或陷阱。
盘湖端坐在席上，除了几处毛发在之前的突围中被烧掉，他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明艳。他把长得像小微波炉的孵蛋器安置在自己身边，守护着当年的坟冢一样守护着爱人的新生。
虽然四川看起来已是固若金汤，他的脸上依旧愁云密布。
中央派来的那些党代表一直在催促自己和吕出战，可自己的部队尚未组建完成，而吕虽有之前四千军队的底子，这几日也是拒门不出，只是远远冲着敌人射击，大家也都看出来，吕先生被对面的兔爷打怕了——那空眼窝正在他脸上挂着呢。
糟心的还远不止如此……
为了逼自己出战，天庭中央委派专员任命了自己和吕成为新一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参政委员，而法理上，中央执行委员会受中央政治委员会的领导，中央政治委员会的委员长和副委员长正是金蟾和美美，若是他们因为自己不出战下发问责，那是非常掉政治威信的事。吕先生也许觉得无所谓，反正他已臭名远扬了，自己可还是一身清白。
“大人……”
“……唔？”
盘湖刚从沉思中苏醒，却已不见了给自己送文件的那个下人，再看桌上，蓝头文件，想必又是件棘手事，才看标题，便知道果然是块烫手山芋。
“三夫实业社……”
“三夫实业社事件”在后世人们对天民党的研究中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样本，事件本身并不复杂，却牵扯出了在天庭混乱时局下各方利益的纠葛，哪怕是后人站在上帝视角来看也感到碍手碍脚，当时的人们面对这举世瞩目的事件更是各有看法。
在战火连天、天民党党中央对下层的统治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背景下，各地的团练实际上就是一个个小王国，和迂腐的仙人集团相比，这些团练中不乏有治理能力的能人，为了支撑住对洪贼的战争，他们开始模仿凡间，允许本地一些人兴办实业。
在上海天界，三个下层的伙夫凑足了几百天币，办了一家挖云厂，战争时期，房屋毁坏严重，政府也需要修建防御工事，三个伙夫的厂子很快接到大量订单，在第一个月就有了两万天币的盈余，并升级成了能直接烧制云砖的大工厂，厂内有两千熟练工人。因为创始人是三个伙夫，因此公司名为“三夫实业社”。
但好景不长，洪军接下来一段时间发起了“北进运动”，兵锋直逼上海天界，当地团练军队稍作抵抗便匆匆撤退，工厂也在此时停工。
得到补充的团练军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又夺回上海天界，工厂厂房也毁于战火，三个老板一合计，反正现在厂房已经被毁，上海天界的人力费用高，杭州天界人力费用低，不如总部留上海，新盖厂房建在杭州，招募当地工人。
于是结清了那两千人工资，随即便将他们解雇，工人们骤然失业，群情激愤，到团练处告状，团练做出如下判决：
三夫集团可以开除工人，但必须给予工人每人二百天币的遣散费。
三夫集团和工人群体同时提出上诉。
前者认为“遣散费”并没有在法律里写明，是个“非法物”，况且厂房被毁，是团练抵抗不力，三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