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母重重的敲了一下拐柱:“老太爷在世时,是怎么叮嘱你们的?切莫将旁人当傻子!官宦人家的女儿,就算是个庶女,那也不是咱们这等人家能高攀得起的!”
“那怎么办?还是由着冯源……万一他忍不住将事情捅破了呢?老太太,我可还有两个未出阁的闺女。”刘三老爷忧心忡忡,在高攀无望后,他开始担心家中女儿,哪怕在他心目中儿子更为重要,那闺女也是亲生的。况且,一旦事情闹大了,不光待字闺中的四娘五娘会受到极大影响,就连已出阁的女儿们也难免不受连累。
“那头咱们是万万开罪不起的,剩下的也就只有尽可能补偿冯源了。不管他是要钱还是要田产、铺子,亦或是想叫咱们欠他人情,都先应承下来吧。说到底,荷娘造的孽,咱们不担着点儿,还有谁能担着?”
几人商议了半天,依旧没个结果,便只能暂时同意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谁知,第二天一早,冯源本人没出现,倒是写了封信送到了门房。
信的内容很简单,不过只有寥寥几行字,可字里行间里,却满满都是痛楚。
——他心爱的女儿,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着宠着舍不得她吃半分苦头受丁点儿委屈的女儿,没了。
收到信的刘母一脸的懵圈,反反复复的读了好几遍后,又将信给了三个儿子分别过目。
于是,大清早的,母子四人皆是一模一样的目瞪口呆。
可转念一想,这倒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没等他们缓过来,管家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明明是正月里大冷的天,他愣是跑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水:“老太太,姑老爷他他他……”
“说,他怎么了?”
“他去城北棺材铺买棺材去了!”
**
城北。
冯源面无表情的掏出一沓银票,指明要别人定做好尚未取走的楠木棺材。
掌柜的再三解释,棺材真的不是谁出钱多就给谁的,可眼见那厚厚一沓银票,一个没忍住,他闭上眼睛狠狠的点了点头:“行!归你了!”
有了棺材还不够,还得要抬棺之人。
别人家办丧事,抬棺的都是孝子贤孙,就比如说,冯源之父过世时,抬棺的便是冯源本人,以及他的几个堂兄弟。可这回却是例外,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重金之下,自有人上前帮忙抬棺。
棺材还不能立刻上路,做戏也要做全套,得先去刘家绕一圈,得一套娇娇的衣裳,也好做成个衣冠冢。
至于这大正月里的,刘家会不会嫌弃晦气,却完全不在冯源的考量之中。事实上,从得知疼爱多年的娇娇并非他的亲骨肉后,他的世界就此崩塌。
什么原谅曾经犯错的爱妻,什么女儿是爱妻生命的延续,什么宁愿终生不娶、断绝子嗣,也要守着爱妻之墓始终不渝……
这些统统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望着那奢华无比的楠木棺材,冯源已心如死灰。
——他的娇娇啊!
——娇娇死了!!
第20章
年前,娇娇是满怀着期待来到刘府的,可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告诉她,事实也许根本就不像她上辈子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因此,在昨个儿傍晚见过冯源后,她满心期盼着早日回家。
即便明着告诉她,这辈子恐怕都见不到刘家众人,那她也乐意。
于是,昨晚她就让婢女帮着收拾好了她的行李,本想一大清早就来给刘母请安告辞的,结果被告知刘母还未起身,她也不觉奇怪,便径自用了早饭。
再然后……
被刘母使人唤到了正堂里,娇娇两眼发直的望着她的外祖母和三位舅舅,脑海里一片空白。
“娇娇?娇娇!”刘母已从管家处得知冯源已离开了焦邺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便将娇娇唤到自己跟前,尽可能委婉的将事情挑重点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结果,等刘母话音落下后,娇娇整个人犹如灵魂出窍一般,愣愣的站在原地,僵成了一尊石人。
刘母心下大急,忙一叠声的安抚娇娇,心肝宝儿的乱叫一通。可惜,这番安慰非但没能让娇娇缓过来,只愈发触动了娇娇的心,让她愈发的呆滞。
要说在此之前,娇娇最难受的应该是,无意之中得知了上辈子的夫君可能对她并非真心。可这会儿,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她满脑子就一句话。
她不是她爹的亲闺女,她爹走了,走了……
眼瞧着她真如同失了魂一般,不光刘母倍感焦急,三位老爷也赶紧派人去请大夫来家。大夫倒是来了,可看诊以后却只落下一句话: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刘母只急得不住的抹眼泪,三位老爷也没好到哪里去,一番商议后,刘大老爷提了建议:“不如咱们派人追上冯源,叫他回来同娇娇仔细分说一番?”
“就是这个理,哪儿有说走就走的?娇娇就算不是他亲生的,养了这许多年,竟是没有半分感情?万一娇娇因此出了什么事儿,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会不会后悔!他怎么那么狠心啊!”刘母一脸的悲切,可神情之中却有了很明显的惊惶,让那些所谓的悲伤显得不是那么单纯。
刘大老爷扭头看了看他那两位弟弟,沉吟片刻后,道:“这种事情本就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要留在府中主持大局,你二人……谁去?”
二老爷和三老爷对视一眼,皆不愿揽下这档子事儿,可大老爷说的不错,这种事情只能由他们家的人去,多一个人知晓,就会有几分泄密的危险。
最终,刘三老爷被委以重任,骑上快马追出县城去。
……
冰天雪地里,冯源走得极慢极慢。他本可以雇车返乡,可他却仿佛自nüè一般的,一步一个脚印,身子沉重,步履蹒跚,光从他的背影就能看出那满腔的悲痛与心碎。
刘三老爷骑着快马,不过半个时辰就赶了上来,他也不曾下马,只径直冲到队伍的前头,硬生生的将人拦下后,态度格外生硬的道:“妹夫,请借一步说话。”
冯源停住脚步,仰着头看向骏马之上的刘三老爷,面上一片空白,乍看之下似乎无悲无喜,实则眼里俱是空洞,竟好像在一夜之间完全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妹夫……”刘三老爷到了嘴边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去,又见周遭的人不少,只得无奈的下了马,将冯源拽到路边,寻了个背风处,压低声音说了来意。
他说了很多,说刘母是如何的焦急,说府中乱成了一锅粥,说娇娇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说到其他事情时,冯源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及至提到了娇娇的名讳,他才抬了抬眼皮,不过仍不曾开口。
“冯掌柜!”刘三老爷吃了半天冷风才赶到这里,早已不耐烦了,如今更是说了一大车的话,对方连个反应都无,他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此事对你打击也不小,但凡我刘家有的选择,也不希望闹成这个地步。可如今,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还能改变什么呢?那人是布政使司的,他只消说一句话,我刘家,你冯家,统统都要玩完!”
冯源目光空洞的望着远方,那是他来时的路。
那会儿,他虽说心下焦急万分,生怕女儿又出了什么事儿,不过心头还是火热的,想着女儿一个人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就算刘家是她的外祖家,那终究也是外人。因此,他只拼命想尽快赶到女儿身边,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一切都有爹帮她扛着。
可此时,明明只相隔不到一日,他的心境却有着天壤之别。他疼了十多年的娇娇,竟然不是他的女儿了,他也不想接受,可对方权势滔天,就像刘三老爷说的那般,不接受又能怎样呢?
“你们想怎样?”
刘三老爷终于等到了冯源开口,可没想到的是,冯源一开口那声音嘶哑得仿佛七八十岁的老翁,再细细看去,他愕然发现,原先以为是雪花落在了冯源头上,其实却是冯源的两鬓已掺了几缕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