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格外温柔,懒洋洋地落在医院的花园里,蜿蜒蛇形的藤蔓花架小路下,来往走动的人较多,大多是家属陪着病人在旁边的长椅上晒太阳。
孟喻承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条深蓝色的毛毯,上面放一本《余光中诗选》,斑驳的光影时不时掠过神色淡漠的脸庞,远远地就能给人一种清冷高傲的感觉。
明明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病人,却没有一丝弱势。
辛甜默默地推着轮椅往前走,一路上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得她郁闷得想掉头就跑,她低头看着跟前的脑袋,不由叹息:辛甜,你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啊。
“辛老师,那边没人,我们过去那边坐吧?”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黄子桐突然开口,兴奋地指着前面远处的长椅,笑着提议。
辛甜回头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这才发现梧桐树下的长椅,点了点头,“好,就去那吧。”
四人两轮椅好不容易从花架小路拐出来,朝着梧桐树笔直前行时,一对年迈的夫妻互相搀扶着走过去,比他们先行一步坐在长椅上。
“啊,这……明明是我们先看到的。”黄子桐跺了下脚,赌气说道。
陈思阳抬手拍了拍黄子桐的手背,“没事,我们再找就是了,那对老夫妻也不容易。”
“可是……”黄子桐环视一圈,举目看去,花园里的长椅基本都坐满了人,“这种时候人特别多,我们上哪里再找到那么好的位置。”
“找不到,我们坐花坛坐草地都可以。”辛甜接过话,微笑着说,“再说了,那位置我们只是看到,又不是我们占着的,被人坐了,就是别人的了。”
“嗯,辛老师说的对,我们还年轻,长椅给老人家坐比较好。”陈思阳看着那对老人家,眼底闪过一抹羡慕的光彩,随即又很快地黯淡下去。
黄子桐无奈地长叹一声,“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又不能跟老人家抢位置坐。”
辛甜朝四周看了看,眼前一亮,伸手指向不远处的花坛,“我们去那里坐。”
于是,两人又推着轮椅走到花坛边,将轮椅调整好,辛甜揉着手腕刚要坐下,就被孟喻承拉住胳膊,“脏。”
这话一出口,刚坐下的黄子桐就尴尬了。
孟喻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袋子撕开,抽出湿纸巾递给辛甜,从容开口:“擦完再坐。”
“是。”应完,辛甜接过湿纸巾擦了擦花坛,期间还偷偷对着黄子桐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用唇语说:“事儿妈。”
黄子桐被逗笑,迫于孟喻承无声的压迫,只得抿紧嘴唇,硬生生将勾起的唇角给抿成直线。
而此时的陈思阳注意力完全在梧桐树那边,出神地看着老婆婆用手帕给老公公擦汗的场景,两位老人的手从刚才坐下就一直没有分开过。
布满皱纹的手紧紧相扣,就像两棵老树的根脉,相互缠绕,密不可分。
“思阳?思阳?”黄子桐喊了两句,见陈思阳没回话,才循着他的眼神看去,落在那对老夫妻的身上,当即就明白陈思阳的心思。
她抬手搭上陈思阳的肩,倾身靠前,将脑袋搭在他的肩上,“很羡慕那对老夫妻吗?”
陈思阳回过神来,侧眸看着黄子桐,柔声应道:“嗯,羡慕。”
“以后我们也这样,白头到老,永不分离。”黄子桐大大咧咧地说着,笑意粲然。
陈思阳微怔,抬手捏了下她的鼻子,“老师还在,你就这么不害羞。”
黄子桐笑嘻嘻地回头看了眼辛甜,“辛老师才不会介意呢,她肯定特别能理解我。”
在她那般明媚的眼神示意下,辛甜只能悻悻地笑了笑,“嗯,能理解。”
得到肯定,黄子桐又回去粘着陈思阳说情话,两个小年轻一来一去,仿佛这周围的空气嗅起来都有淡淡的甜味。
满满粉色的场景,只有安静看书的孟喻承格格不入。
花坛里种着一棵木棉树,正值冬末,树干上仅有的几片枯黄叶子,随着微风拂过,从高处飘飘扬扬地落下,恰巧掉到展开的书页上。
孟喻承翻页的手指没有停顿下来,直接将那片落叶合上。
辛甜不禁疑惑,“你怎么不扔了那叶子?”
“风送的,为什么要扔?”孟喻承低声回答。
“……”怎么读个诗,某人还成诗人了?
辛甜摸了摸鼻尖,决定还是默默地剥提子好了,便伸手从轮椅后面挂着的塑料袋里拿出提子,分了一半给黄子桐。
她接过提子,顺便好奇多问一句:“老师,你跟孟叔叔是怎么认识的?”
孟叔叔……
良久,辛甜艰难地噎回一口老血,注意到孟喻承手指边泛起褶皱的页脚,莫名觉得好笑。
黄子桐察觉到气氛陡然变得诡异,便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不能问啊?”
“不是不是。”辛甜摆了摆手,笑着说:“就是说来话长,很多细节我也不太记得,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样啊……”黄子桐有些失落地拉长音,很快又卷土重来,一脸坏笑地凑过去,“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到时候可不可以请我们去凑凑热闹啊?肯定很隆重盛大吧?”
“结婚这事……”辛甜为难地看了看孟喻承,再对上黄子桐期待的眼神,顿觉心累,“我还没想那么多,谈恋爱就先谈着吧。”
黄子桐赞同地点点头,“确实,谈恋爱的时候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
“嗯。”
辛甜这一口气还没顺下去,黄子桐又开口:“不过,老师年纪也不小了,结婚这种事也该想想,都说女人最好在28岁前生孩子,身材好恢复,你现在也有二十四了吧?”
看着黄子桐一脸天真无邪地提问题,辛甜有种快被自己学生整死的感觉。
陈思阳似乎是看出了辛甜的纠结,便转头跟黄子桐说:“就你话多,要是能把你这八卦精神运用到学习上,辛老师肯定更高兴。”
黄子桐不满地瞪了眼陈思阳后,冲着辛甜笑笑,“老师,我不问了,不问了。”
终于耳根子清静下来。
看着陈思阳笑容温和的侧脸,辛甜不由得在心里给他的善解人意点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