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你到底怎么了?

  女仆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

  虽然街上或者学园祭上,经常可以见到女仆咖啡厅这种东西,但基本都是一种属于cos的服务项目,哪怕是一般的有钱人家,通常也就是雇几个负责家务的佣人。

  而真正的职业女仆或执事,一般人见都没见过,仅有那些真正的名门还在沿用,因为这是一门不存在“跳槽”的职业,生涯中有第二个主人或者主家,都可以说是一种背叛。

  因此,这门职业通常只有世代服侍某个家族的成员才会入职,之后就算从侍从岗位退下来了,也依然为那个家族服务,而拥有这种世代附庸家族的,必然也是传承已久的名门,是处于霓虹阶层最顶点的存在。

  当然,也不能排除某些有钱人因为兴趣缘故,花钱雇上一个女仆来满足趣味,然而无论是门铃电话中那立场极为明确,充满了责任感的斥责,还是见面后严谨而优雅的言行举止,都能向人传达一个非常明显的信息——

  这个女仆,不是什么有钱人满足兴趣的玩具,而是真正的职业女仆。

  而拥有这种职业女仆的,又是什么人?

  从安艺伦也的叙述中,诗羽的父母只知道自己的女儿因为惹怒了一个姓浅井的有钱人,很早就不能再出版轻小说了,而后面一个叫荻原明的有钱人也出现的太过巧合,嘴上说着愿意帮助,但提出的条件简直令人愤怒,怎么看都是串通起来逼着自家女儿就范。

  为此安艺伦也还提出了其他证据,比如自己请担任着英国外交官的斯潘塞家从中调解,结果浅井少爷是和荻原明一起来的宴会,拒绝调解时的态度又很不正常,基本让串通一事显得不容置疑。

  但至于说浅井家到底是什么,斯潘塞家的调解到底能有多大效果,诗羽父母并不清楚,毕竟他们只是一个条件还算不错的普通家庭,对于那个关系到英国外交官的阶层,只能模糊的知道很高很厉害,不可能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也就是从这次接触,感受到七海那平静的,却又摄人心魄的气势,加上经她劝服暂时冷静,放下那种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拼了的怒意,才有了些稍微清楚一点的感觉。

  “因为时间仓促,没法好好泡茶,两位应该也不愿将时间花在等待茶水上,今天的招待就失礼了。”

  即便不用诗羽多说,通过之前可视电话里的一些反应,七海也能猜到安艺伦也就是那个告密的人,因此无论礼仪还是迎接,都没将安艺伦也包括在内。

  她将两杯纯净水放在了诗羽父母面前的茶几上,动作很轻很稳,几乎没有声响与波澜,虽然还在说着话,可那过于安静的举动,依旧将气氛压抑到令人难以开口。

  无论坐在沙发上的诗羽父母,还是站在沙发旁的安艺伦也,都很难说出话来。

  最后还是诗羽的母亲关心过重,无视了气氛问题,直接问道:“诗羽,你怎么在这?”

  诗羽的父亲叹了口气,向七海回应着“多谢款待,麻烦了”一类的社交辞令,暂且维持着这令人难堪的拜访。

  诗羽平复着呼吸,尽可能如常的承认道:“这就是我说的‘有猫的旅店’,我确实隐瞒了这是一名男性家里的事实,但也不是完全在说谎,虽然费用很低,但我住在这里是要付钱的。”

  这样的解释听起来还算可以,但依然让诗羽的母亲难以接受:“这可是别的男人家啊……你怎么能……”

  “很抱歉,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了。”

  说这话的是七海,她歉意的行了一礼,流畅的说明道:“在荻原先生遇到霞之丘小姐后,我和霞之丘小姐建立起了不错的私交,看到她因为打击心情沉闷,就在获得荻原先生许可后,邀请她来这里放松心情。荻原先生是个正直的人,因此我也只想着如何让霞之丘小姐高兴一些,没能考虑到这份邀请的不妥之处。”

  七海不会撒谎。

  但是女仆会。

  只要那份需求是正当的,不,应该说只要不是太错误的,身为一名合格的女仆,就该什么都干得出来。

  诗羽的反应也算快,立刻将“七海从一开始就跟着荻原明”变成了前提,而依照七海那种很照顾人的性子,新的设定简直没有丝毫违和感,让她很快接受了下来。

  她轻轻的点了下头,跟着说道:“我确实很喜欢这里,但总不好厚颜无耻的经常打扰,所以青山小姐在和荻原先生商量后,让我以2500円一天的价格随意住宿,就当是填补一些食材钱。”

  诗羽没有继续解释下去,有些事情只要意会就好,说出来反而显得刻意。

  看着被七海规整出几分大气与奢华感的客厅,诗羽的父母当然可以理解这便宜住宿费所代表的细心和照顾,若不是还有根刺扎在心里,此刻已经要出言感激了。

  然而到了现在,那根刺的事都没人提起。

  不仅没被提起,诗羽还如同没事人一样的说道:“事情就是这样,如果父亲母亲依然不能接受的话,我以后就不来了,那么,咱们现在……回家?”

  女儿这看起来一无所知的样子,让诗羽父母根本无法问出那种好像是无中生有般的恶劣质疑,然而不搞清楚,又实在没法就此离开。

  之后还是七海主动问道:“两位看起来似乎还有什么疑虑,荻原先生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回来,如果是我知道的,也会尽力向两位解答。”

  “就不劳烦青山小姐了。”诗羽父亲看了一眼安艺伦也,又将视线移到女儿身上,艰难的下定了决心,询问道,“诗羽,你的这位同学说,那个荻原先生,还向你提出过什么交易?”

  诗羽迷茫的眨了眨眼:“什么交易?”

  只是这一个反应,便让诗羽父亲对安艺伦也怒目而视。

  这让安艺伦也再没法沉默下去,或者说再没法畏惧下去。

  他知道自己之前被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沾上了,会在夜晚变得多疑,激动起来力气会变得很大,但除此之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而在收到那两份剧本之后,他怎么看怎么不对味,根本就像是在看一个怎么都和自己无关的故事,甚至对修改后的男主迷之反感,便提出了修改要求。

  结果不仅没有得到支持,甚至遭到了一致反对,在那次刻骨铭心的宴会之后,又一次承受了仿佛被所有人背叛的感觉。

  那一晚,他徒手砸烂了自己房间的窗台。

  但游戏还是要做下去的,毕竟都努力到现在了,怎么都不能放弃,不是吗?

  他写了第三条分支的剧本,有着能让他自己满意的内容,但是当然没有满意的质量,然后在周一放学后拿了出来,虽然有些受不住那一番批评,但依然虚心接受。

  结果就在文档关闭后,看到了应该不可能再出版的霞诗子新书。

  而且就放在桌面上,又写了那么多,说不定准备如期出版呢。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他一开始猜得没错,诗羽学姐确实还在想着那个交易,还在纠结,甚至可能已经接受了。

  这个结论得出的很顺畅,因为在那些会产生很多想法的夜晚里,这样的猜测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现在只是得到了一份确认性的证据,证明自己一点都没猜错。

  他积压已久的诸多情绪爆发了,被击倒之后又后悔了,如果现在闹出社团矛盾,第三条线路的剧本就没人修改,而缺乏了第三条线路的游戏,只不过是个不喜欢的半成品。

  都努力到现在了,就差最后一步了,怎么都不该放弃,所以应该继续努力下去,把矛盾放在后面处理,不是吗?

  在那之后,他在放学后跟踪了诗羽一次,确认了诗羽家的位置,在收到稿件后又打算跟着诗羽回家,向他的父母说明那件事,结果发现诗羽走的根本不是回家的路,搭的也不是回家的车。

  他继续跟着,结果感受到了一片带有强烈危险感的区域,怎么都不敢进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诗羽进入那片区域,从视野内消失。

  强烈的不甘让他退远了一些,继续等待着,想要从车站回家的话,诗羽肯定还要走过这条路,他要问问,前面究竟是什么地方。

  在耐心耗尽之前,他等到了,问到了,然后挨了顿打,很疼。

  等到醒来之后,他意识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没有了,也意识到自己之前过于激动,说话很难听,需要道歉。

  但也只是说的、做的过分了而已,错在过分,而不是错在要做的事。

  他明白了仅靠自己没法让诗羽学姐回到正途,便按照很早就做出的决定,跑去找了诗羽的父母,让他们把女儿从歪路上带回来。

  结果在这里,并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展开,只谈论了一个不太妥当的住宿问题,所谓的交易,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面对诗羽父亲那愤怒的眼神,一直被气氛压得不敢说话的安艺伦也,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狠狠的撕向了那片虚假。

  “诗……霞之丘学姐,还有这位女仆小姐,装傻是没有用的,我已经把交易的事情都告诉伯父伯母了。”

  七海微微歪了下头:“什么事?”

  “还有什么!当然是那个人渣让霞之丘学姐用身体来换取重新出版的机会!”

  七海平静的看着安艺伦也,目光静到仿佛能令空气凝固。

  安艺伦也刚刚鼓起来的气势,也在这样的目光面前,一点一点退缩了下去。

  “为了避免我因为不能正确理解语境和代指产生误解,我需要先确认一下。”七海突然走向了他,“你口中的人渣,是不是在说荻原先生。”

  安艺伦也不自觉的后退着,慌乱的说道:“是,但我真的没有胡说,女仆小姐你可能也是被骗……唔!!!!”

  来自腹部的重击,让安艺伦也骤然瞪大了眼睛,如同虾米一般弓起了身体,又随着七海收拳回撤趴倒在地,不断的干呕着。

  这一拳,安艺伦也没有丝毫准备,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这样精致优雅的女仆会突然动手。

  也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因为那最后的一步一拳实在太快太快,已经有了几分职业级的味道,根本不是一个宅男能反应过来的。

  七海拍了拍手背,神情依然平静的可怕,声音也依然是那般清冷,令人完全看不出她刚刚做了什么。

  “你本就不在今晚被荻原先生准许的到访人员内,只是由于和霞之丘小姐的父母一起到来,可能与他们的来意有关,我才自作主张允许你入内。”

  “倘若你能好好遵守宾客的礼仪,我姑且可以将你视为宾客看待,端上一杯茶水,但既然你不想当宾客,只想做个连最基础的礼仪涵养都没有的敌人,我也会给你应有的待遇。”

  说完话,七海便不再看他,转身回到客厅的茶几旁。

  对着脸上充满震撼的诗羽父母,七海轻声说道:“失礼了,关于他刚才说的那件事,我确实不知情,但这不一定表示荻原先生隐瞒了我,也可能表示事情根本不存在。”

  “既然荻原先生不在场,对此最有发言权的,我认为应该是霞之丘小姐。”

  诗羽的母亲正不知道如何是好,闻言下意识的转头道:“诗羽?你说。”

  诗羽当然摇了摇头,确切的回应道:“我也不知道这件事,不知道安艺伦也同学是从哪听来,我甚至不清楚他是怎么找到你们的,我不记得我有将咱们家的地址或者你们的电话告诉过他。”

  诗羽父母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安艺伦也今晚的上门很奇怪。

  到了这时,几乎一切指向都已经反转了。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你们全都在骗人!”

  七海那一拳打的并不是很重,毕竟这次出拳的意义在于惩戒,对象也并非会对安全造成威胁的成年人,而是一个缺乏锻炼的男高中生。

  所以在那边的几句对话之后,安艺伦也已经恢复了部分行动和言语的能力,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厉声说道:“你们骗不过去的!我这里还有证人!”

  说着,他拨通了号码,又按下了免提键。

  诗羽立刻反应过来安艺伦也的意图,心中一惊看向七海,然而这一次七海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以平静的姿态等待着。

  在短暂的铃声后,手机里响起了英梨梨那不耐烦的声音。

  “干嘛啊伦也,虽然这个时间我一般都没睡觉,但如果早睡一次呢?”

  安艺伦也的反应很聪明,他并没有直接问出,而是先道了个歉,以一种商量般的语气问道:“对不起,我只是心情有些乱,想找人说话,你觉得……诗羽学姐真的该接受那种交易吗?”

  结果英梨梨的回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诗羽?交易?你在说什么?”

  安艺伦也愣了愣,大声说道:“就是诗羽学姐和那个人……那个人的交易!让诗羽学姐为了重新出版而出卖身体的那个交易!英梨梨你不可能不知道的!他不是去过你家宴会吗?”

  “哈??这都是什么东西?伦也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就算是睡糊涂,做这种梦也太过分了吧?”

  “不可能!我没在做梦!”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你说的那个人是谁?你……嗯?妈妈?”

  英梨梨的声音暂时消失,从手机中出现的,变成了一个成熟温婉的女性声音。

  “我刚才听到了一点,伦也,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无端说出这种侮辱性的事情,你到底怎么了?”

  “不……小百合阿姨,不……”

  安艺伦也本来已经可以爬起,但是那自心底慢慢流向四肢的寒意,让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不是的,小百合阿姨……难道你也不承认了吗?那个人和浅井少爷一起去过你家宴会……”

  “哦,你说荻原先生么,确实是这样。”

  泽村小百合的回应让安艺伦也露出了一点笑容,但接下来的话,却把他打入了更深的深渊。

  “荻原先生本来不会出席任何交际场合,那是为了想帮霞之丘小姐一把,才同意了浅井少爷的宴会邀请,但听伦也你的意思,你似乎认为那是有着其他目的?”

  “当然!小百合阿姨你不是也说过!浅井少爷的那次拒绝调解很不正常吗!?”

  “是的,可然后呢,我接下来说的理由是什么,嗯?”

  安艺伦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不记得了?那我来帮你想起。”泽村小百合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愉快,“我当时说,因为霞之丘小姐的缘故,浅井少爷抓住了和荻原先生联系的机会,便不会轻易放手。为什么你只记得我最初的不解,而不记得我在得知情况后的分析?”

  “我……”

  安艺伦也无法反驳,就不再争辩这个,转而专注的问道,“小百合阿姨,为什么你也要装作不知道?”

  “我反而很奇怪,你为什么会说出一件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又为什么会给我家英梨梨打这个电话,觉得我们都应该知道?伦也你到底怎么了?”

  泽村小百合顿了一下,就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般,声音里突然有了些微妙的小心。

  “说起来,我记得伦也你在那时,就对荻原先生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现在过了那么久,反而变得更莫名其妙了,你不会是……”

  “不可能!”

  意识到泽村小百合想说什么的时候,安艺伦也便立刻出言打断,随后狠狠的挂掉了电话。

  他慢慢的坐了起来,抬头看着沙发边的几人,目光涣散而混乱。

  一个似乎很合时宜的开门声,也从玄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