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每天在辉夜大小姐房间里,陪你解决那些蠢兮兮的问题,我很开心。”
以这一句为开场白,早坂爱陷入了笨拙的不知所措。
“所以你问我想要怎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个……怎么办,我概括不了……”
即便在荻原明的鼓励下,曾说出过自己想要的,但一直以被动形式“应付要求”的早坂爱,依然很不擅长诉说自己的愿望。
但也没什么关系。
最大的隔阂已经暴露在阳光下,并得到了饱含愤怒,却依然想要原谅的回应,那么这一对互相依靠了十年的主仆,姐妹,朋友,互相之间最为亲近的两人,便不存在什么聊不开的话题。
她们就那样面朝着湖泊,肩并肩的坐着,偶尔会有发火的声音,也会突然沉默下来,很长时间都一言不发。
四宫辉夜道了歉,为早坂爱背负着那些事情的痛苦,也为主仆关系画下句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我肯定只有现在会感到愤怒,可是你却一直……一直很痛苦吧,对不起,我一直都没有发现……”
早坂爱也无法抑制住泪水与冷静,眼泪渐渐夺眶而出。
“不……是我不好……我……你能明白我的痛苦吗?一想到会被辉夜大小姐讨厌,我每天都好害怕,好痛苦啊……”
四宫辉夜的身体倾了过去,跨过最后的间隔,抱住了从长大之后,第一次在她面前哭出来,哭的像小时候一样的早坂爱。
………………………………
“既然事情已经完成,我也该告辞了,下次再见了,荻原先生。”
面对准备离去的奈央小姐……不,现在应该叫奈央女士,荻原明的脸皱巴了起来:“站住,早坂今天估计都要恨死我了,叫你来是让你一起挨骂的,你跑什么跑。”
奈央女士回过头,很是意外的说道:“诶,我以为我将自己的一些事情透露给辉夜大小姐,以暗示的形式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就已经是工作完成了呢,怎么还有陪着您被我女儿骂的任务呢。”
“别装蒜,我答应过早坂帮她隐瞒叛徒的事,今天这事也是咱俩一起策划的,那这口锅,你怎么也得分一半吧?”
“我可是从一开始就说过,可以相信这两个孩子的关系,事情必然可以成功哦。”
“我也相信,但信归信,这归根结底还是无视了她意愿的‘为她好’,若是出了意外,会遭受到痛苦的也是她,从道理上讲,这事不对。”
荻原明指了指奈央女士的脚底,不容置疑的说道:“所以你不准跑,至少跟我一起道完歉再说。”
奈央女士转过了身,姿态上确实不准备跑路了,但嘴上却没有停歇。
“虽然我不敢妄居岳母的身份,但听到女儿实质上的男人提出这种会让一个母亲失去长辈尊严的要求,还是会感到很困扰的。”
好,大旗抬出来了。
荻原明没法去否定自己与对方那“女婿和岳母”的关系,那等于是赤裸裸的否定早坂爱的位置,说早坂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可以随意抛弃的情人,何况对方已经先将“不敢妄居”四个字说了出来。
在这样的关系里,荻原明是可以用身份权势压人,但面对一个“实质上的丈母娘”,他并不想把关系整成那个球样。
结果就是荻原明少见的微微矮了一头。
有什么办法呢,面对的是准丈母娘嘛,到底是把人家女儿祸害了嘛。
哪怕是个霸道总裁,也该为了感情保持一点最基本的礼貌吧,那么猖狂图个啥啊。
谁让她家女儿竟该死的甜美,简直就是一个愈发成精的狐狸呢。
荻原明深吸了一口气,试图以辩论的方式解决问题,毕竟道理是一个可以让人站得高的东西,哪怕是在这种礼节上低一头的关系里,也不是不能取得暂时的胜利。
“咱们讲道理啊。”荻原明大招起手,“这不是什么让你失去长辈的尊严,而是身为一个法律上的监护人所应有的担当,就算是为了让女儿浴火重生,但亲手把女儿推进火坑什么的,说句抱歉没问题吧?”
奈央女士歪了下脑袋:“是您提议推的,也是您动手推的,我最多是帮忙添了点柴,扇了扇风。”
荻原没让这种肤浅的话术迷惑,反驳道:“没区别的,都是犯人,就算罪行略有轻重之分,但结果一样,谁都跑不了。”
奈央女士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荻原明以为获得了胜利,愉快的松了口气,但谁知道那份沉默不是表达停止,而是为接下来的话语所做的酝酿。
“最初听闻那份‘交易’的时候,我和我的丈夫都是很愤怒的。”
以这种翻开旧账为起手,奈央女士直视着荻原明,吐字清晰的说道:“但作为一个连自己女儿都无法养在身边,无法让她过上自由生活,只能看着她带着枷锁,面对繁重的工作和无法摆脱的罪恶,作为这样一个不称职的母亲,我没有资格干扰她的选择。”
“倘若她确实选错了,我拼上命也要改变这一切,但事实上,她却逐渐从罪恶感中挣脱出来,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安全,关爱和快乐,这都是我们这对身不由己的父母所无法给她的,您去做了,我很感谢。”
虽说到目前为止都是在表达谢意,但荻原明知道有个词叫捧杀,就很慌。
他想说点什么,但奈央女士根本没有给他机会,继续道:“您也在主动为她谋求一个自由和富足的身份,让她重新成为一个名门大小姐,而这一举动,显然是我和丈夫获利更多,那么于情于理,我们都没法拒绝您让早坂家独立的提议,只能好好配合。”
“但是……”
有句话叫,但是之前都是废话。
虽说那些废话也有其存在价值,就是为之后的话语做出更加鲜明的对比或铺垫,严格来说不算废话,但是……话语的重点终究是在后面,甚至可能沉重到把之前的全盘推翻。
“但是这件事情,您同样没和我家女儿说过吧,按照您的道理,这也算是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改变了她的人生,失败的后果又会由她承担,属于那种应该道歉的‘为她好’吧?”
丈母娘是一个很恐怖的存在。
倘若这个恐怖的存在还很犀利,又是以道理为武器的犀利,那么除去地位因素,其恐怖等级当真属于无可置疑的MAX。
反正荻原明脑瓜子很疼,疼的他有点犯社恐。
“事情要按顺序来。”奈央女士图穷匕见的说道,“既然如此,等我女儿下山的时候,您还是先和从这件事开始说吧。”
荻原明早有预料的叹了口气。
看,总之还是要先自己去致歉,但分别郑重的致歉两次又显得很怪,所以应该一次性全说出来,并统一致歉。
而在这次致歉里,因为加上了仅属于个人的锅,显然不好带上奈央女士一起。
就被安排的很明白。
……但她也别想逃就是了,不管怎么说,这口锅必须得分一分。
倘若早坂爱觉得被背叛了,那就是她娘和她男人一起背叛,可能让她更容易原谅一点,也可能更加难以原谅。
所以实际上,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嗯,就是这样很简单,很单纯的目的。
抱着这样单纯的目标,荻原明的心思丝毫不受多余扰乱,点点头道:“好,那就我从头和她说。”
奈央女士那和早坂爱如出一辙的冷淡脸,似乎僵了一下。
“考虑一下咱们一起离开如何?”她提议道。
“呵呵。”荻原明回以和善的笑。
奈央女士终于死了这条心,安安分分的跟荻原明等在了这里。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才终于等到了从山道上打下来的一束灯光。
那是早坂爱和四宫辉夜一起,用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照着明,从山路走下。
在用灯光扫到跟鬼一样站在黑暗中的荻原明和自己老妈时,早坂爱还吓了一跳:“诶?妈妈?荻原先生……?”
“奈央小姐您没走啊。”四宫辉夜也很意外的说道,“荻原先生怎么也在这?”
荻原明看了一眼仿佛事不关己的奈央女士,抱着大家一起死的心情说道:“等着道歉啊,当初说好帮你瞒着的……”
之前的早坂爱比较缺乏思考能力,只察觉到了异常,却没有能力多想,不过听到这样的话,再反应不过来,她就不是那个小狐狸了。
“您是故意放四宫云鹰上山的?”
“嗯,在你迈过这道坎的命运线里,有四宫云鹰的存在,我就让他照着‘原本该做的做’,不过命运这玩意实在很容易改变,我的介入影响又是实实在在的,老实说,我也不敢保证后果。”
说到这里,荻原明伸手一指:“但你妈敢。”
早坂爱的视线移了过去。
面对自家女儿那意味不明的目光,奈央女士也有点绷不住了,掩着嘴说道:“我只是相信你们。”
早坂爱毫无表示的收回视线,也毫无情绪的说了一句:“下山吧。”
问题很大。
有句话叫老实人发起火来最可怕,而一向逆来顺受的早坂爱,显然能算在那个老实人的范畴里,很危险。
反正看到这毫无反应的沉默,荻原明是有点慌的。
“还有一件事。”荻原明一起往山下走着,一边说道,“我打算把早坂家独立出来,连带资产一起,这两天可能和四宫雁庵闹点矛盾。”
四宫辉夜惊了一下:“诶?这么大的事?”
荻原明点了下头,继续道:“在分出胜负之前,他应该没必要动你们,但也不排除他情绪化的可能性,所以还是找地方呆两天为好,我让四宫云鹰带了话过去,现在应该已经带到了吧。”
早坂爱没什么表示,只是问了一句:“父亲呢?”
奈央女士回道:“已经躲起来了,既然有的选,我们不可能把安全问题寄托在四宫家的收敛上。”
说到这里,奈央女士向着四宫辉夜表示道:“抱歉了,辉夜大小姐。”
不管怎么说,这是在当面说要搞她爹,以及她爹人品不行。
而四宫辉夜那不在意的反应,也证实了这件事确实没必要回避着她。
论亲情,四宫辉夜对此几近陌生,仅有的理解是来自早坂爱一家和她的嫂子,而并非有着血缘关系的父兄,而论利益,四宫家的整体利益本就和她基本无关,仅从个人利益上,早坂家的独立反倒对她有利。
因此她根本没什么可在意的。
至于早坂爱,她稍稍思考了一下,再次确认道:“安全方面没问题吗?”
荻原明确信的回道:“肯定没事。”
“哦,那就好……”
在那之后,她又不说话了。
这就让荻原明很愁。
眼看奈央女士继续事不关己,荻原明也只能有点为难的开口道:“今天的事……很抱歉,是生气了吗?”
早坂爱摇摇头。
荻原明稍微松了口气:“那这是怎么了?”
“嗯……没怎么。”
这之后,早坂爱又不说话了,也搞得荻原明又愁了。
最后是四宫辉夜耐不住这僵硬的气氛,抓着早坂爱看了看她的眼睛,很是确信的说道:“应该是今天事情太多,早坂的脑子处理不过来,卡住了。”
啊?
荻原明也去看了看,发现早坂爱的那双眼睛很静,只不过并非古井无波的静,也并非风雨欲来的静。
那双几乎没有波动的眼睛里所蕴藏的,分明是大写的懵逼。
……那没事了。
在后面,四宫辉夜偷偷问道:“奈央小姐,你早看出来了吧。”
奈央女士同样小声回道:“当然。”
“那你为什么不说一声。”
“因为感觉这样很有趣啊……”
将悄悄话全部听入耳中的荻原明,眼皮跳的有点开心。
不管怎么说,今天应该不用承受老实人的怒火了,姑且算是一件好事。
奈央女士的车停在山下,但没法把四宫辉夜送回去,在荻原明和四宫家的结果出现之前,她不太适合露面。
至于早坂爱,理应是和母亲一起去藏身处的,但在说到这个的时候,原本一言不发的她,低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今天我先和荻原先生走,明天再过去。”
奈央女士似乎有那么点伤心,意味深长的自言自语道:“女儿长大了呢,放学后的第一件事,都不是回家了。”
早坂爱抬了下眼皮:“明天再回去和你们算账。”
奈央女士的口风立刻转了:“啊,没关系的,不回来也可以哦,虽说孩子长大了,父母会稍稍有点寂寞,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反而应该高兴才是。”
早坂爱的声音中充满了莫名的意味,语调和停顿也非常奇怪的说道:“请放心,我一定会早早回去的,我,有很多话,想和你们说呢。”
奈央女士扭开了脸,脸上分明写着凉了二字。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早坂爱显然不可能继续她的修学旅行,也不好住在原本的宾馆里和同学打照面,所以荻原明也要换地方,不过荻原明的行李还在宾馆,怎么都要回去一趟。
因此奈央小姐先开车走,剩下三人打车回了宾馆。
早坂爱本就做好了今日离开的准备,东西都在包里背着,倒是不用上楼,在离宾馆稍远的楼下与四宫辉夜说了会话,等荻原明拉着箱子回来,她的修学旅行,以及和四宫辉夜的主仆关系,便正式落下了帷幕。
四宫辉夜站在路边,眼看着两人招到出租车,眼神突然有点奇怪,“呃”的一声抱住了脑袋。
刚准备上车的早坂爱心里一惊:“辉夜大小姐?”
四宫辉夜摇了摇头:“已经不用叫我大小姐了,叫我的名字就好,我……我没事。”
早坂爱不可能放心的下,执着而关切的追问道:“是头疼吗?咱们立刻去医院。”
“不不不,不是头疼,只是突然有种很糟糕的感觉。”
面对两人疑惑的目光,四宫辉夜抿了抿嘴,十分艰难的说道:“就是有种,看着自己的女人跟着别的男人跑了的感觉……呜,我为什么要送你啊……”
四宫辉夜很痛苦。
但荻原明突然有点小爽。
至于早坂爱……虽然很不好意思,但确实也爽了一下。
只有辉夜大小姐受伤的世界,就这么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