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虽然天气有点冷,但如果是去游乐场玩,稍稍运动身体所产生的暖意加上厚度合适的衣服,反倒正让人感到舒适。
也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一男二女和节假日的人群走在一起,进入了游乐场。
云霄飞车与摩天轮是游乐场的标配,远远便可以看到,还可以听到些许刺激的叫喊声——当然,这份叫声来自云霄飞车,要是来自摩天轮,事就有点大了。
不过普通的游乐场加普通的周末,让这里也并没有那么喧闹,至少门口的广场处没有。
“这是游乐场的宣传册,上面也有地图。”七海向两人展示着派发的宣传册,示意着入口广场处的分岔道,“左边和右边,咱们走哪边?”
荻原明指了指旁边的诗羽,示意让她决定。
诗羽的选择困难症顿时犯了,看着标注在地图上的游乐项目,满脸纠结的道:“青山小姐的想法呢?”
七海困扰的点了点脸蛋:“感觉哪里都可以……”
眼看俩人纠结半天拿不定主意,荻原明随性的说道:“那就不看了,又不是太大的地方,早晚都能逛完,带着不知会发现什么的新鲜感边走边看,应该也挺有趣的。”
“有道理。”诗羽笑吟吟的问道,“方向呢?”
荻原明感觉到了坑,同样随口说道:“左边吧。”
“好。”
诗羽合上手中的册子,沿着广场边缘,走上了左边的游园路。
这让荻原明略感诧异。
在说方向的时候,他都已经做好诗羽和自己对着干的准备了,却没想到结果会是“听话”。
而且不仅是现在,从中午起床见到开始,诗羽的表现就一切如常,不仅没有冷着脸,没有对他说的话爱答不理或装没听见,连点恶趣味的冷嘲热讽都没,整个人都跟失忆了似的,而且是失去了白天和晚上的所有记忆。
听话是好事,按照关系,诗羽也确实没什么可介意的,再加上她早就知道自己有其他不正当交往,从道理上讲,昨晚只不过是一次比较特别的尴尬。
但道理归道理。
现实是,诗羽越是老老实实的听话讲道理,荻原明就越觉得,这场暴风雨可能会有点大。
反正早坂爱心态是崩了,似乎有点心理阴影的那种,加上要保留她回去和应付第二天的体力,荻原明在那一次有始有终的之后,也没继续折腾。
好好安抚一阵,抱着小睡了一觉后,就让她回去了。
至于诗羽当时的猫耳和尾巴,她没问,荻原明也没说,离那么远又是晚上,早坂爱不可能觉得是真的,显然会当成一种情趣游戏。
之后便是普通的起床吃饭出门,直到现在,都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是不可能的。
诗羽打了个哈欠,虽然平日的她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但今天的精神似乎更差一点。
这让七海有些在意,也更加庆幸自己稍微劝了一下,没跟着荻原明的脑子一热跑去迪士尼。
“霞之丘小姐没睡好吗?”
听到这样的问题,诗羽活动了一下脖子,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嘛,是有点睡眠不足,因为昨晚上诞生了非——常不得了的灵感,兴奋的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呢。”
听到这话,荻原明拿出一根烟,想了想又收回去,做好了开始脑壳疼的准备。
用听的,他知道诗羽昨天差不多凌晨五点才睡着,之前一直在霹雳啪啦敲打键盘,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灵感?可以说吗?”
七海对此很感兴趣,虽然可能听不太懂,但这也正是她感兴趣的原因——若不满足于家政工一般的本职工作,想要进阶为更加可靠的全能女仆,就需要涉猎很多东西,不求精通,但要略知一二。
审美也是其中一环,早在培训的时候,早坂爱就特意教过关于红茶的品鉴。
而说到审美修养,去了解画家作者那难以言说的灵感意识,显然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诗羽潇洒的撩了一下颈后的头发:“当然可以,其实说来也很普通,就是一个病娇女人某天没打招呼的去了心爱的男人家里,打算给他一个惊喜,却发现门没上锁,结果进去之后,发现自己心爱的男人正和其他女人搞在一起的故事。”
七海当时就后悔了,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艺术,而是诗羽在发神经。
所谓的发神经并不是在骂人,而是一个中肯的表述与评价,毕竟七海见过诗羽最为疲惫压抑的样子,以及从那份绝望中解脱后的亢奋,多少也习惯了诗羽神经质的一面,比如阴着脸啃指甲,或一边敲键盘,一边带着诡异的笑容喃喃自语。
七海对此的接受度很高,毕竟她在全是怪人的樱花庄住过,而且搞创作嘛,没点神经才是不正常的。
相对于另一个真正站在艺术领域中的真白,偶尔抽一下的诗羽,已经算是个正常人了。
但这并不表示七海能跟上创作者的抽风时刻。
在懊恼的困扰中,七海看着诗羽张开双手,兴奋的说道:“你能想象那一刻的震撼吗!青山小姐!那种大脑在一瞬间陷入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所见,又在刹那间恢复思维,意识到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
“无法相信的惶然,遭受背叛的痛苦,对心爱男人移情别恋的绝望,对不知从何而来的女人占有了自己男人的杀意,尤其是看到那个女人如同艺术雕塑一样健康美好的躯体,对比之下所产生的自我否定——补充一句,看到的时候正好是进行中的女上位,所以一眼就能把身材看的很清楚。”
如果说之前的表述还在侧重于故事性,所谓的“搞在一起”还可以往健全的方向想象,这最后的一句补充,便彻底将情景拉入了18X。
七海当即就受不住了,飞快回头看了一眼荻原明,一把捂住了诗羽的嘴。
诗羽哪能在这刹车,拽开七海的手,带着那病态般的狂热继续描述道:“你知道她有多可爱吗?被我撞破之后,她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露出胜利者的微笑,而是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躲进了男人怀里!”
七海捂不住诗羽的嘴,只能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但诗羽却反过来抓着她的手,拽出了一点能让声音进入耳中的距离,将那些对七海而言的恐怖魔音通通灌进了她的脑子里: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呀,我的身体没有那个女人美丽,美丽得如同一件艺术品,我的性格也没有那个女人可爱,不会在这种时候躲进男人怀中。所以我该怎么办呢,我该如何是好呢?我要接受这样的结果吗?”
“不!我不要!我是多么的爱他!爱到纵然赴死也心甘情愿,又怎么可能放手!我一定要让男人的心回到我这里!”
诗羽从后面抱着七海的腰,将双眼直愣目光涣散的她牢牢控制在自己身前,将之前那充满恐慌的声音,突然转为了清幽的呓语:“可是……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我的魅力比不上那个女人,又少了新鲜感,这样的我,又怎么能夺回男人的心……”
她的语调又突然转向充满喜悦的高昂:“啊,我明白了,只要杀掉那个女人,她就无法再将那个男人的心从我这里夺走,然后再杀掉那个男人,剖开他的胸膛!就可以把他的心好好的留在我这里,再也不会被任何人夺走,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
这一声并非诗羽的咏叹,而是在魔音中掉完san值的七海,终于承受不住所发出的惊叫。
荻原明扫了一眼附近游人那奇怪的眼神,寻思让诗羽继续玩下去,搞不好会有人来确认这是否是欺凌,只好过去拍了拍诗羽的头:“玩够了吗?”
诗羽那神经质的笑声与神色,瞬间转变成了乖巧而阳光的笑容,笑眯眯的说道:“嗨,玩够了。”
荻原明默默将手转到七海脑袋上,安抚的摸了摸:“辛苦了。”
七海稍稍松开捂着耳朵的手,睁开了充满水汽的眼睛,虽然在随荻原明和岩永琴子的外出中,已经听闻了一些比较黑的东西,但这种充满病态的18X故事,对她而言还是高端了一点。
“霞……霞之丘小姐,为什么要写那么恐怖的故事啊……”
诗羽抱着胳膊,振振有词的说道:“这不过是一个作者的正常发泄——严肃的剧情写多了,就总想写点不着调的东西,纯纯的恋爱写多了,就会想写一点歇斯底里的病态爱情,很正常。”
说到这里,诗羽又话锋一转:“说起来,作为一个女人,青山小姐就没有产生过自己拳打小三脚踢渣男的幻想吗?”
七海使劲的摇着头,她的幻想在纯纯恋爱中的接吻那一步就已经基本卡壳了,哪里能延伸到男人出轨后的问题。
诗羽也摇了摇头,只不过是出于遗憾:“唉,还是建议青山小姐多想一点,免得以后碰到这种情况,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呢。荻原先生呢?感觉这样的故事有趣吗?”
荻原明目视着远方,感觉无论回答有趣还是无趣,都会迎来诗羽准备好的一连串乐子,于是说道:“挺老套的。”
“嗯,确实是很老套的东西。”诗羽轻巧的翻转手腕,将手摊开在肩膀旁边,“但老套便表示接受度高,受众广,只不过因为同类作品太多,倘若没有出彩之处便难以博取眼球,所以应该往里加点新鲜要素,比如说,给故事里的男女主加一些不常见的身份……”
荻原明一把拉走了表情懵懵的,但又似乎有点想听的七海:“走了,今天是来玩的,想开故事会等到晚上再说。”
总有人想教坏家里女仆,包括早坂爱,作为主人,在这种时候一定要适当保护一下。
七海还是很听话的,当即捂着耳朵跟着跑了,诗羽也停止了“灵感爆发”,带着近乎孩子气的阳光笑脸,快快乐乐投入了游玩。
就让荻原明觉得,女人这种生物,有些时候真的挺可怕的。
七海最初有点放不开,似乎还想秉持女仆身份做点什么照顾之举,后来在荻原明“既然出来玩,那就好好玩”的说辞,和以身作则的带领下,投入了难得的兴奋与放松。
对于游乐场这种地方,荻原明也就是上辈子出于好奇玩过一回,主要还是逛,七海在离家求学之后,也基本没有相应的精力和时间,至于最后一个文学系少女,更是少往这种地方来。
在这种对什么都带着新鲜感或许久不见的回味感中,除了旋转木马这种荻原明实在没脸上的少儿设施外,三人基本是把整个游乐场横扫了过去,包括最初导致了这个游乐场提议的鬼屋。
七海忍住没有动手,倒是新晋的猫娘小姐吓得差点把尾巴给露出来,又被荻原明一把抓住后颈按了回去。
直到天色昏暗,以缓缓旋转的摩天轮为收尾。
这种自己上去实在过于微妙的东西,荻原明还是第一次体验,然后就觉得,摩天轮这东西果然不适合一个人,也不太适合三个人——前者太过惨淡,后者则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
在那样微妙的尴尬中,只有在鬼屋被吓炸毛的诗羽小姐笑的很开心。
玩个尽兴,吃过晚餐,三人回了家。
诗羽这周是带着书包来的,明显打算周一早晨直接从这出发,也为今晚的“故事会”提供了必要时间,但要真让她讲起故事,荻原明姑且能想象到自己会有多么头疼。
于是在洗完澡后,荻原明回到几乎变成他卧室的休闲房间,给诗羽发了一条消息,打算跟她聊聊。
又在片刻之后,同样洗完澡的诗羽拉开推拉门,拿着一本小说钻进了被炉。
在荻原明开口前,诗羽拨弄着未干的头发,浅笑着问道:“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
虽说确实搞了点事,但并不是给荻原明造成了实际困扰的程度,姑且还保持在娱乐范畴,而那之后如同无事发生的尽情游玩,显然称得上一句“表现好”。
“挺好的。”荻原明肯定的评价道,“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走人,好一点也是冷着脸不理我,或者当我不存在。”
“看来荻原先生还是不够了解我,那种如同夹着尾巴逃走的败犬行为,可不是我会做出来的,至于不搭理您……”
诗羽将发丝绕上手指,又轻轻弹掉,嫣然一笑道:“本来确实打算那样,但考虑到男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总不能每次都等着您来哄,我也得哄一哄自己。”
这非常“懂事”的发言,让荻原明挑起了眉头:“就这么哄好了?”
诗羽略一仰头:“当然,而且本就知道我有‘同行’存在,也没必要因为亲眼见到就产生更大的反应吧,搞得跟自欺欺人一样。”
荻原明摸着下巴,感受着心中的异样,心情稍微有些复杂:“道理是没错,原来你还这么懂事呢?”
“那是当然,荻原先生身边应该不缺少顺从的女人,但全都听话顺从,未免也会没什么意思,而我正好能当那个会闹脾气的,给您添点其他的乐趣。”
如此说着,诗羽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之后捧着茶杯,歪着头俏皮的笑了笑。
“不过情人的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限度内可以闹一闹,让您哄一哄,可若到了限度外,再闹就是惹人烦了,对吧?”
她的每句话都没错。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荻原明确实最喜欢听话的,但喜欢一种口味,也不是说对其他口味就没兴趣了。
作为一个没有什么责任限制,追求着享受的男人,荻原明更倾向于体会不同的乐趣,只要不是什么讨厌的类型。
诗羽所带来的些许困扰,还远远没触及到真正令人讨厌的程度,那些需要放下点面子的矛盾与发愁,对不缺少顺从的荻原明而言,反倒可以视为一种不错的调剂。
何况在那看似任性的相处之中,还有着这种程度的警醒,懂事到荻原明反倒有些不自在。
听着七海上楼的脚步声,荻原明叹了口气:“好,你赢了。”
诗羽怡然自得的抿了口茶。
泡好不久的茶水很热,入口微烫,需要小心。
可遮掩在茶杯纤手后的嘴角,却又有着几分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