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辈子幼兰一定会比罗岚早一点找到你的。到时候，你爱我好不好？”
其实她早就知道，凭他们如今的条件，活上千年万年都是小意思。
只不过，当眼皮越来越重，当沉睡的意识越来越浓的时候，左氏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自己也许永生也不可能圆满的奢望。
独孤漠然喉头干涩得厉害，好半晌，才应她：“好！”
太后似是愣了下，过了一阵，才无声笑了：“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准备好了，待我弥留之际，我一定会问你这句话。我想听到你肯定的答案，我以为这是我此生唯一想要的东西。可是现在，你答应我了，我却发现，我并没有多么欢喜。”
她如今这样，说话都是一种艰难了。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的，“我现在眼睛都看不清你的样子了，努力回想，也发现关于你的影像很是模糊。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放不下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不甘。死守着你妻子的身份，不修练不嫁人，其实我是故意的。”
“以前我以为我是痴情守望，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只是嫉妒她而又怨恨你，才有意报复你们罢了。用我半生孤独，在她心里狠狠地扎上一根刺，也让你永远也忘不了我。可惜不知道，我报复成功了没有。”
独孤漠然双手捧紧她的手，努力微笑：“……你成功了！我再也忘不了你，千年万年，也不会忘记。”
其实他知道，她只是怕他担心才那么说罢了。因为她知道他做不到，知道他只是哄她。
她不想让他为难愧疚，所以将半生孤寂，化成了‘报复’两个字。
舒羽跟涟衡的母妃如今都已另嫁，有了自己的幸福。唯有她，一直默默地守在这深宫里。
此一生，他独孤漠对不起的只有三个人。是岚儿，无忧，还有她。
可是岚儿和无忧，他还有机会弥补。
而眼前这个女人，却注定只能永生辜负。
左氏笑了，明明是银丝菊面，那一笑却偏偏似个孩子般，那么美那么灿烂：“而今我执念已了，此生再无牵挂。之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都忘了你的样子，来世也许你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你。所以，还是不约了！”
停了停，最后四个字终至低不可闻：“告辞，不见！”
再也不见！无论是此生，还是来世，生生世世，愿不再见！
独孤漠然看着她眼角的细纹与唇角的笑痕，那样宁静，那样安详。仿佛，就只是睡着了过去。
可是他知道，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而且，她身上完全找不到灵魂活动的痕迹。
冥修越深入，他对灵魂的了解就更深。人一旦生息灭亡，灵魂就会看到自动开启的轮回道之路。之所以会有魂魄离体的情况，是因为有的人还不愿离开人世，因此哪怕是看到了轮回道也不愿踏进去。
而没有灵魂波动，代表着她在生息断掉那一刻，已经毫不留恋的离开，踏上了轮回的路途！
她走的那样潇洒，可是他知道，他真的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了……
……
殡礼一切按照规制来，并没有特别隆重，但是等事情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侥是修练已有小成的独孤倾歌，都是一身的疲惫。
当然，这种疲惫并不是来自身体上的，而是来自心里的。
虽然在母后不愿修练的时候，他就早已经知道了这一天早晚会来，也早已说服了自己去接受。他以为他能很平静的看待母后的离去，毕竟对于俗世人来说，八十九已经是高寿了。
而离去，对母后来说应该算是解脱吧！他应该替她高兴的。可是……
当然，说伤心倒还不至于，只是心里突然空荡荡的，根本没法适应。
一双温软的手指搭在他两边太阳穴的位置，熟练的按揉着。闭目养神的人眼皮微动了下，却没有睁开眼睛，伸手将身后的人拉进怀里，脸埋在她脖子里面，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忙了这些天，你也累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玙儿说，很担心父皇，想来陪他的父皇。”
温柔的声音带着能抚慰一切的力量，独孤倾歌抬头，睁开隐现红丝的眼睛，望着怀里女子数十年如一日的痴痴守侯。他手缓缓移着，落到她高耸的小腹上。
这里有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因为快出生了，早能看出男女，连名字都准备好了，就叫独孤云玙。
“婷婷，你说母后……会后悔吗？”
被自己的丈夫当做其他女人的替身，过了短暂而痛苦的几年幸福就被弃之脑后。虽有着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身份，却十几年的独守空房，有丈夫也跟没有丈夫一样。
之后更是，明明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跟另一个女人过自己的幸福日子去了，却要努力的告诉自己其实他已经死去……
独孤倾歌颤声问着，沙哑的嗓音，无措的问语，带着他从未曾在人前显露过的脆弱。
因为不能破坏父亲的爱情，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半生孤寂，垂垂终老。哪怕心疼的都要碎掉了，也只能忍住不说。
他觉得自己枉为人子！
云舒婷伸手回抱住他，声音再温柔不过：“母后离开的时候，是笑着的。”
“可是，她不会觉得委屈吗？”他不懂，女人的心太复杂了，直到如今他也不敢说自己真正了解哪一个女人。
“当然委屈。”云舒婷微笑，“可是为了父皇，她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独孤倾歌喃喃念着，眼中仍是挥之不去的迷茫与悲痛。
云舒婷说道：“世间的事，本就不可能事事圆满。因为爱，母后愿意为父皇，哪怕委屈也甜。”
“可是，她走的那样绝决，毫不留恋。”独孤倾歌红着眼睛说道，“连遗言都没有一句，她一定是被伤透了心……”
“没有，不是那么回事！”云舒婷捂住他的唇，“孩子已经成家立业，孙儿业已长大成人。我们家每个人都在幸福着，母后不留话，是因为已经不需要说什么遗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