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阿温姥姥九十八岁寿诞，她精神越来越不好了，灵药再好能医得了她的身体，却医不了她的灵魂。
表面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却是眼花砣背，老态龙钟。走路颤颤巍巍的，叫人时刻担心着，她一睡过去就不会再醒来。
不知道是不是预感她的日子就要到了，这一天，所有的人都聚到了死神岛上，为她贺寿。
欢声笑语，喜乐声阵阵。
独孤凌镜懒懒地趴在桌子上，视线凝聚在不远的正桌。
那里，阿温姥姥拉着变成十七姨模样的他娘，和变成他娘模样的小秋姨，满脸慈爱笑着，用老年人的语调断断续续地说话。
“小镜子，你趴这儿干嘛，咱们去玩呀？”绯绯突然跳到了他背上，扯他头发。
她坏笑着想要看到他吓到的样子，但独孤凌镜却是动也没动，当她不存在。
“你干嘛不理我？”绯绯不满地探头去看他，独孤凌镜伸手拨开她挡了视线的脸，喃喃道：“你说，十七姨是什么样的人啊？”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绯绯不解道，“不就是跟娘现在那个样子吗？”
“没有，她不是这样的。”独孤凌镜摇头，“娘都完全没法模仿她，阿温姥姥知道她是假的。”
“怎么可能？”绯绯惊愕道，“不可能！她现在还喊娘小十七呢！”
他们都知道，阿温姥姥心智不全，她不可能那么会演戏。
如果早就知道娘不是十七姨，她早说出来了，不可能一装就是几十年。
独孤凌镜说道：“她只是不想娘担心。”
他觉得阿温姥姥心智上的伤其实早就好了，只是心里面的伤始终痊愈不了，因此也反应在了身体上。
否则，又怎会用了那么多灵药，还‘老’成这种仿佛随时都会老死过去一样？
绯绯捧着小脸趴在他身边，跟着往那边仔细看，看了半晌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顿时没了兴趣，直接跳起来找别人玩去了。
独孤凌镜却一直默默地看着，直到寿宴结束。
寿宴过去没几天，阿温姥姥就在睡梦是阖然而长逝。而在她的床头柜上，翻开的笔记本里，只留了一句话：“小秋儿，老大，老二……十六，你们都是妈妈最乖最孝顺的孩子，可是妈妈还是要去找小十七了。妈妈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也要好好的，保重！”
那天，他娘抱着笔记本几乎哭晕过去。
之后也足足用了半个多月，才渐渐平复下心情。
又过了大要半年，等到他娘终于被他爹哄得露出了笑脸，独孤凌镜才终于敢悄摸摸问她：“娘，十七姨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他娘茫然地望着他：“什么？”
独孤凌镜心里悄然一紧，连忙道：“就是十七姨啊，你的小师妹！”
他娘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的师妹，不是只有你小姨吗？”
他小姨杜凰，十三岁的时候被他爹娘的师父阿翁收为了关门弟子。
独孤凌镜脸色煞白，他勉强笑了笑，说：“对，是我弄错了！娘你忙，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凌镜，凌镜你等等……这孩子，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又不吃人！”
他逃得飞快，身后传来母亲状似抱怨的轻嗔。
独孤凌镜跑了很远，直到远到再也看不到一个人了，才瘫软地跌坐在地上。
捂住疼得几乎无法跳动的心口，第一次如此清淅的意识到，自己爱上了一个人，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
可是，她不见了！
……
“尊上，尊上，您怎么了尊上……”
焦急的呼唤声飘渺不定，却始终不停。
独孤凌镜不胜其烦的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神仰望着头顶上辽阔的星海，茫然得就像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她不见了！”
“谁，谁不见了？”那焦虑的呼唤终于清淅的响在了耳侧。
独孤凌镜转过脸来，静静地看着身边眉清目秀的小童子，呆滞的眼神就像是一个没有神智的傻子。
但小童子还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只焦急地问道：“尊上，您怎么哭了？”
我哭了？
独孤凌镜木然地抚了下自己的眼角，触手是树皮般粗糙的褶皱，和冰凉凉的湿意。
他放下手，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干枯苍老的手指上，晶莹的水痕，眼神迷茫而不解：“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尊上梦见了什么？”小童子好奇地问道。
尊上已经是这九千大世界最终的主宰，他要什么没有？为什么会在梦里哭！
独孤凌镜定神想了想，摇头：“想不起来了！”
他轻声笑着摇头感叹：“老了，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尊上才七十多万岁，一点儿也不老。”小童子嘟嘴说道，“那几位副主宰年纪可都比您大了好几轮，只要尊上愿意，随时能变得比我还小呢！”
独孤凌镜慈蔼地笑着摸了摸小童子的头：“心老了，身体变得再年轻又如何？”
早在他最后一个熟悉的亲人应劫入了轮回，他对这世间就已经没有了挂念。
无一刻，不是在等待着消亡于天地之间，却不知为何想死也死不了。
左尊说是因为他心有遗憾，仍然不甘。
可是到底为什么不甘？他已经不记得了，时间真的过去得太久太久了，他都已经快要忘了他娘的样子。
只记得他娘临终前，流着眼泪握着他的手说：“我跟他们说了，让他们想办法杀了你。死了吧，死了就好了！”
他娘想让人杀死他，他忘了为什么她要杀他。
他也想要死，可是没人能杀得了他。
“尊上可以把心也变得年轻啊！”小童子天真地说。
独孤凌镜笑了起来。
他没应话，只又仰躺回玉床上，安静地合上眼睛。
小童子忙道：“尊上您又要睡觉了吗？您可不可以不要睡啊，你每次睡一觉就要睡好几年，我好无聊的。”
“你可以出去找别人玩！”
“那不行，我要守着尊上，不然尊上醒来没人陪着，会很寂寞的。”
“呵呵，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