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楚俞情神智不清地躺在祭天广场正中央,粘稠的血将花纹咒语填满,血腥煞气冲天,带给众人一股诡异到了极点的不适。

  晏青时站在最高处,俯瞰下方,他眼中的楚俞情已经是死人。

  紧接着,晏青时把灵力加持到声音上:“逆徒知错不改,居心叵测,陷同门于不仁、不义之境,今以其血肉、以其糟躯祭奠天道,吾徒楚俞情,不死不以祭逝者,不死不以慰亲人。”

  晏青时的声音极有穿透力,在整个空旷浩dàng的祭天广场之上来回传播,威严而肃穆。

  前一天,楚俞情还是个骄傲风光的风云人物,他站在修真界的金字塔顶端,再熬个百八十年,等晏青时厌了,倦了,静穹山派就完完全全是他的了,可惜他贪心太多,又没有能够与自己的野心所能匹配的实力,最终把自己送上了不归路。

  祭天广场之上鸦雀无声,在场的这些人几乎都能算得上是楚俞情的前辈,他们与晏青时熟识,自然都对这静穹首徒赋予厚望。

  只可惜,眼下这情景,实在让他们说不出话来。

  在场,最难受的自然也要数晏青时,因晏青时没有把穆书凝已经回归的消息发出去,所有人对穆书凝的记忆都还停留在三十年前,晏掌门亲手于静穹山之前将逆徒斩杀。

  只是理应是最难受的人,却半分目光都没分给这大徒弟,视线放空,许是盯住了某个角落,半天都没移动过。

  晏青时的话音刚落,忽然间,整座祭天的广场上凹下去的花纹正好被血填满,最后一笔被描红的一刹那,花纹骤然爆出红色光芒,粘稠的,流动困难凝涩不前的光像是有了生命,齐齐朝高空之上涌去。

  光芒穿破层层叠叠的云,将之拨开,形成一个三人合抱粗的光柱,直冲云霄。

  穆书凝被这光刺到,微微闭了闭眼。

  光柱落下,正好将楚俞情笼罩在其中。

  祭天。

  穆书凝远远地站着,在光柱照到楚俞情身上的时候,他猛地攥紧拳头,手背爆出青筋。

  剜婴之痛,他还没有实实切切地还给楚俞情。

  可过了一会,穆书凝的拳头又松开。

  楚俞情受了他该受的,也得到了他该有的报应,现在,他将受到天道所施与他的惩罚。

  穆书凝淡然一笑,率先离场。

  这三十年,就当它是一场梦吧。

  晏青时的眼神一直追着穆书凝,见穆书凝离开,他也不想再在这里,立刻追上去。

  待到光柱散去,楚俞情已经没了生息。

  众人唏嘘惋惜,感叹一代风光弟子就此陨落。没有人敢做出反驳,晏青时已经把来龙去脉做成玉简,分发给所有人让他们看清了楚俞情的真面目。

  无人敢发出异议,只是三十年前,三十年后,受万众谴责的,都是晏青时的弟子,或多或少,众人暗中都揣度着晏青时的心情,又都纷纷猜测晏青时还会不会再收徒。

  接下来的一切,便都jiāo由天道众处理,做收尾工作,那把神剑祸世,晏青时也根本不在意。

  穆书凝回到静穹山的时候,罗渚站在万剑峰上等他。

  穆书凝这才想起来他给罗渚房间里设下的结界已经随着时间消散,而他们赶往天道众的时候,早就把罗渚这家伙给忘到了脑后。

  罗渚老远就看见穆书凝回来,忙扑上去:“穆前辈~”

  穆书凝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看他。

  罗渚被他看得发毛,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了,虽还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动作,可他没再动之后,显得极为滑稽。

  穆书凝:“罗渚,你别这样,你还当我是原来的我,我还是你的好友,我还是秦昱行。”

  罗渚也想尽力把穆书凝当成秦昱行,可童年偶像就在面前,罗渚表示这相当难。

  穆书凝知道该给罗渚一点时间,便没再在这个事情上纠缠太久,他往前走几步,道:“收拾收拾东西,走……”

  “去哪?”

  穆书凝话还没全说完,就被一道突兀插进来的话打断。

  罗渚抬头,然后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

  穆书凝闭眼深吸一口气,随后才转头去看,果然看见了满身风尘的晏青时。

  现在晏青时的衣冠整齐,一根头发都没乱,可在外人看来,此刻的晏掌门,他就是有些láng狈的样子。

  穆书凝不好当着罗渚的面让晏青时下不来台,便道:“下山历练,巩固境界。”

  晏青时的目光锁住了穆书凝。

  从穆书凝的角度来看,晏青时眼中的情绪复杂极了,有欣慰、有庆幸,还有懊悔。

  晏青时无视了所有,他的关注点只有一个:“还回来吗?”

  罗渚一惊,忽然觉得晏掌门这四个字说得极为小心翼翼,就好像,他生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穆书凝道:“不回来了。”

  罗渚不知这师徒二人目前的关系到底怎么样,又不好插话,只能gān巴巴地在旁边站着,眼神一会担忧地飘向穆书凝,一会又飘向晏青时。

  晏青时停顿许久,才继续接话道:“好,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再多留一晚,等到天亮了,再出发如何?”

  穆书凝抬头看他。

  罗渚对当年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只以为他们师徒之间有误会,但结合之前与现在,罗渚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恐怕不能简简单单地用“误会”来做解释。

  穆书凝和晏青时两人谁都不让步,对望着彼此,好像谁先移开眼睛,谁就输了。

  最终,晏青时认输,他低头,从空间戒指里掏出一块羊脂玉牌,声音像是含在嗓子里的:“这块玉牌,我jiāo还给你。”

  说完,他伸手往前递,莹润透亮的玉牌悬在半空,点缀在最下方的红色流苏摇摇晃晃。

  穆书凝的目光在晏青时掏出玉牌之后,便凝滞住,再也动弹不得。

  那是他的玉牌。

  ——刻着“书凝”二字,本该在多年之前就碎在了门派广场之前的。

  穆书凝愕然望向晏青时,这种神态,好似多年之前,他还未受思罪崖的折磨,苦难还未加身,眼里还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晏青时有点不舍得移开眼睛。

  穆书凝像是回过神来,立即闭上眼,然后眨了两下,将眼中的惊愕消去,极力恢复到冷情冷心又冷漠的模样,然后垂头去看玉牌,伸手,一点一点摊开手指,轻轻将玉牌抓在了手心。

  静穹山派内门亲传弟子的玉牌是经过特制的,一旦有磕碰,则无法修复,如果实在磨损得不能再用,需要弟子向常定峰递jiāo申请,请求他们再打磨出一块玉牌来。

  而穆书凝掌心的这块玉牌,被晏青时用掌风震碎成了一颗一颗的小碎块,顺着光看去,还能看见两颗紧紧粘在一起的碎块之间的纹理。

  穆书凝忽的心里一紧。

  他心里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就冒出了头。

  他不受控制地就去幻想,在大广场上,晏青时一个人,俯身,缓缓地拾起一颗碎块,仔细擦拭gān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再去寻找下一颗。

  晏青时见穆书凝抓着那块玉牌,闷不吭声,一时有些慌乱,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以为是穆书凝想起了以前那些苦,他极缓慢地开口:“我知你无法释怀,你若真的不想受静穹的禁锢,那你离开便是,你何时想回来,直接回来就好。”

  罗渚一直都安安静静地站在二人旁边,没搭腔,但心里时不时地就淌过一瞬苦丝丝的痛。

  师徒二人,明明心里都有彼此,又何必都非要把自己伪装成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通过折磨对方,让对方获得心灵上的痛苦好来让自己获得慰藉?

  穆书凝始终没开口,良久,他握紧玉牌,对晏青时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之后,晏青时就知道,不管是作为秦昱行还是穆书凝,他们的师徒关系,彻底断绝。

  而这个他最为愧对的徒弟,也终于洗清冤屈,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