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
那个穆书凝的身体?
那具记载了他最耻rǔ的过去的躯壳,伤痕累累千疮百孔,就连一个修者的最基本尊严都不复存在,元婴都被人狠狠践踏在脚下,甚至胸前还烙着代表无耻罪孽的蟒蛇吞月罪印。
胸口那里至今还有一道当年被晏青时一剑贯穿的疤。
心口疤,皮肉已经愈合了,可总是还时不时地疼一下,提醒着他这些刻骨的记忆。
穆书凝越想脸色越白,越发觉得窒息,眼睛也一直都盯住了一个地方,一动不动。
晏青时看着穆书凝那副样子,一下将他揽入自己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他真的做了不少混蛋事。
穆书凝被身周的热度烫了一下,猛地低头看他。
穆书凝不太喜欢晏青时这样,他深吸气,勉qiáng压下嗓音的颤抖,道:“我……我没事,刚才你说什么……你在问我要不要回到我的身体里?”
晏青时没再说话,只是抱着穆书凝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穆书凝僵硬地将手环上晏青时的腰:“让我想一想吧。”
罗渚之前也问过他这个问题,那时候他没放在心上,随口敷衍了过去,现在轮到晏青时来问,他才觉得扎在心里的那根刺隐隐又开始疼起来。
他一直都觉得作为秦昱行是很符合他现在的想法的。平平淡淡的,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当个平常人,有自己的幸福,也有自己的追求,能活个百年,有人一直陪着自己,便已经能够让他满足。
晏青时这么一问他,才让他对自己的现状有了一丝怀疑。
他真的想这么一直过下去吗?
在一个陌生的身体里,过着与过去的自己截然相反的生活,他甘心吗?
晏青时抬起身来,看着穆书凝眼中犹豫不定的神色,道:“没关系,你若是想一直这个样子,那就一直这样也好。”
他本来还有很多话要与穆书凝说,可到了这种地步,再说也无益。如果穆书凝真的不愿意,他也不会勉qiáng,秦昱行现在这个修炼进度倒不成问题,静穹山最不缺的就是灵丹妙药。
而且他也知道,如果穆书凝真的想回去,穆书凝就不会再在意那些其他的,他的元婴、寿命、功法,这些都不算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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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晏青时看着穆书凝入睡之后,便帮他掖好被子,踏着月光,走出客栈。
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吴莫虞身着兜帽黑袍,整个人被月光笼罩着,说不出来的诡异。
晏青时见怪不怪,走过去,张口便问:“引魂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吴莫虞惊讶地看他:“我怎么可能布阵出问题?”
“那为什么书凝他每隔三个月就会神魂离体一次?”
这句话把吴莫虞给问住了,他脸色有些难看:“这……理论上来讲是不该出现这种情况的,引魂灯也没有灭,他可能不是通过引魂大阵回来,而是一些其他的途径。”
晏青时的脸色忽然变了:“什么途径?”
吴莫虞摇头:“夺舍献舍不可能,那就只可能是另有其人,这个人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用着不同的方法,将他的魂引了回来,目的不明。”
晏青时不管别的,他问道:“这样会对他有伤害吗?”
吴莫虞摆摆手:“没事没事,都这么长时间了都没什么大事,你放心吧,你宝贝徒弟好着呢。”
晏青时这才脸色稍霁,即使吴莫虞这话听起来有些不靠谱,可他还是确定的,这么多年来,吴莫虞确实说什么就是什么。
“引魂大阵可还在?”
吴莫虞点头:“引魂灯没灭我就没动它,怎么?”
“你回去一趟,去把它拆解了吧。”
吴莫虞有点不愿意:“那我最近也回不去。”
“为何?”
吴莫虞白他一眼:“我就不能有自己的事,我天天跟你屁股后头忙活啊?”
晏青时:“……”
见晏青时说不出来话,吴莫虞道:“唉,你真气人,你一来我就光顾着你的事了,我把你叫出来的本意还没说呢。”
晏青时一脸坦然:“你说。”
吴莫虞打算不跟他计较,道:“你们要在瀛洲停留多久?”
晏青时摇头:“我并不清楚。”
吴莫虞一脸“我要你有何用”的表情。
晏青时确实不清楚,他只一直跟着穆书凝,只要有穆书凝在,他也不会管要留多长时间。
吴莫虞开口:“罗渚那小兔崽子跟着你们家书凝,我前两天算到他有一劫,但是我刚一算到这个劫数,天道就现出大凶之兆,我若是再qiáng行算下去,恐怕要招是非,就只算出了个大概,我有点担心小兔崽子出事。”
他们进行推算的时候,若是小灾小难,不影响天道运势的,推算出来就推算出来了,可一但靠近天道规律核心的,比如可能影响一个人一生的大劫难或者是福运,若是有人企图qiáng行推算,天道就会来加以gān涉,以qiáng力阻挠。
这也是吴莫虞无法继续进行详细推算的原因。
晏青时一语中的:“那这些日子你都要跟着他?”
吴莫虞苦笑一声:“不然呢,养了这么久的猪,突然得病了,你也得给他治吗不是。”
吴莫虞把罗渚比作猪,相当过分了。
晏青时脸色毫无变化,别家师徒的家事他管不着,只说出自己最确定的:“你可知罗渚他最近与百里寄越走得有些近?”
吴莫虞一脸茫然:“百里寄越是谁?”
晏青时淡淡瞥他一眼。
吴莫虞是真的不知道,他眼睛转了两圈,仔细琢磨着这个姓氏,百里这个姓在皓月大陆上算是稀少的,姓这个姓的,好像大殷王室那一家子是吧……
吴莫虞的眼睛立马瞪圆了:“大殷这边的人?我记得现在的殷王就是……百里寄越是他弟弟?”
晏青时给了他一个眼神,似是在感叹吴莫虞还不算傻。
吴莫虞一脸严肃,涉及到罗渚的事情,他就绝不含糊:“怎么回事?”
晏青时却不打算告诉他:“你自己去问他。”
“我去问他肯定不告诉我!”
“那你就问他直到他回答你为止。”
吴莫虞直撇嘴:“那小兔崽子,叛逆期,现在不管我说啥他都得跟我呛上几句,我问他他要是能好好跟我说话,那就怪了。”
晏青时向他投去怜悯的眼神。
奇了怪了,明明晏青时眼里黑漆漆的,吴莫虞就觉得晏青时他好像是在嘚瑟,还相当嚣张不掩饰的那种。
吴莫虞心说:咋的,你跟我显摆你徒弟听你话呢?我呸,不是当初你求我布引魂大阵的时候了。
晏青时似乎良心发现,道:“你说的那道劫,也许与此人有关,你注意一些。”
吴莫虞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后背一下挺直:“小兔崽子,他……他不会……”
晏青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吴莫虞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对这个百里寄越有意思吧。”
晏青时轻飘飘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吴莫虞一瞬间就追上去:“诶,你跟我说清楚点啊,我还啥都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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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其实很无聊,再加上现在正值战乱,每个人的心里记挂着的都是生计问题,哪还有时间去享乐,不断有大量人口涌入瀛洲,都以为到了瀛洲了,就能逃过一劫。可谁都没有想到,资源就那么点,后方供给不足,来瓜分的人却越来越多,已经要有不够分的趋势了。物价疯狂上涨,钱币却越来越不值钱,私人钱庄暗地里不断重铸不足值的银钱,钱币贬值,民不聊生,这又是一劫。
南方那边不断传来急奏,信使跑过一轮又一轮驿站,马都跑死了好几匹,奏折送进宫里,却像石头进了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
朝堂大乱,百里晋杨已经拒绝任何朝臣觐见,整日惶惶,却选择沉浸在了后宫的温柔乡里,不思朝政,不思天下,但凡百里晋杨有一点作为,就不至于天下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