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皇权不下县

  第71章皇权不下县“平望卫百户祝广昌监察有功、擒拿罪臣,于破获偃州贪污一案有功,现册封为世袭锦衣卫百户,赏银二百两、御制飞鱼环首刀一柄!”

  “臣谢主隆恩!”

  朱翊钧率祝先等一众明军在钦差刘仁泽面前以军礼下跪,偃州知府、同知等贪污官员和一大批地方豪强都被他带人捉了起来,直接拿麻绳串成一溜压到了府衙前,一路上引起了大批不明真相群众的围观。

  刘仁泽看到门口这一大串熟悉的面孔当时就懵了,还以为朱翊钧准备杀官造反,当场义正词严地呵斥了朱翊钧大逆不道的谋逆行为,还找了根绳子攥在手里、只要朱翊钧靠近一步就扬言上吊自尽,随时准备为天子尽忠。

  朱翊钧被他弄得是哭笑不得,他一个皇帝还能造谁的反?真就陛下何故造反呗?

  然而刘仁泽的情绪异常激动,骂人的声音贼大、还不讲道理,根本听不进去朱翊钧他们在说什么,朱翊钧和七八个军官的声音加在一起都没他一个人大。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钦差,大庭广众之下给他一刀鞘就有些太过分了,朱翊钧和一众军官也只好继续站在原地看他表演,期待着刘仁泽什么时候闹够了或清醒过来。

  千里加急的信使赶到后看到的就是这样诡异的场面:朱翊钧带着一众明军面带诧异、略显尴尬地站在府衙前,偃州府的大小官员和豪强腊肠一样被麻绳串在一起,钦差刘仁泽正对着朱翊钧破口大骂,时不时还面向北方跪下朝拜,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幸而信使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刘仁泽宣完旨之后略感局促地咳嗽了两声。

  不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在这之前没有钦差发布命令,地方卫所的长官自己带兵把一府的重要官员、豪强缉拿的先例。

  “本官对你有些印象,不过你不是平望的百户吗?怎么现在还留在偃州?”

  “上峰有令,卑职也不敢擅离职守。”

  朱翊钧犹豫片刻,还是选择用一句轱辘话把刘仁泽给糊弄过去。

  祝广昌这个身份有后台、但也不完全有,天子要是频繁关心一个小小的百户,两人之间的联系早晚是要暴露的。

  “上峰......那其他卫所军什么时候到来、到时候归谁调遣?”

  “这......应该还有后续的卫所军吗?”

  朱翊钧一脸疑惑地看着刘仁泽,抓一群贪官还用得着大规模调动卫所军?一个千户加锦衣卫不就把事情给办了吗?

  刘仁泽盯着朱翊钧看了半晌,确认他没有撒谎之后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在你抓了这么多贪官的份上、本官提点你一句:赶紧想办法把自己调去辽东吧,此生都不要想着再回中原了。实在不行就体面点,也能给儿孙留个念想。”

  “这话卑职就不明白了,还请大人赐教......”

  朱翊钧还以为刘仁泽是想讨要贿赂,无比娴熟地凑了过去,掏出银子就要往刘仁泽袖子里塞。

  没想到刘仁泽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快速后撤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朱翊钧往他袖子里塞的银子“哗啦啦”地洒了一地,众人纷纷看了过来。

  “别来这套,要不是看在你忠勇可嘉,本官现在就把你跟这些人拷在一起!”

  想他刘仁泽虽然算不上什么豪门子弟,但刘家在当地也是有着千亩良田的耕读世家,从来不需要刘仁泽亲自操心银两这种俗事。

  严嵩倒台、朝中清流掌权,他刘仁泽的前程还远大着呢,绝不可能为了一点银子脏自己的手。

  朱翊钧略显尴尬地乖乖站好,用脚把掉在地上的银两拨到一边。

  他最近和地方上的小吏打了太多浇到,贿赂别人的动作已经习惯成自然了,没想到今天遇到了一个不吃这套的清官。

  见他有诚心悔过的诚意,刘仁泽怒火稍息,不无惋惜地轻叹一声。

  “偃州事件涉案官吏之多、影响程度之大堪称罕见,朝廷浅浅一查就提溜出一大串官员,这么多官员在短时间内落马,地方上不可能相安无事。

  朝廷没有大规模调兵遣将,那就是要抓大放小的意思,只有首恶和直接涉案者会被严惩。

  至于你今天抓的这些......大概都是会被放走的。”

  朱翊钧脸色难看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些人......大部分都会被放走?那他这段时间不是白忙活了吗?

  那些知府、知县已经是个死人了,挪用赈灾粮、军粮、欺瞒君上......这么多罪名叠在一起,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以张居正的脾气,这些“大老鼠”最好的结果也是流放到琼州、云南,在远恶之地拓一辈子的荒来偿还自己的罪孽。

  可那些主簿、典史、巡检......朱翊钧看过很多流放的判决,但对这些官吏几乎没有印象,这些人貌似很少出现在流放、族诛的名单上。

  朝廷对这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地方官没了,地方上会乱一段时间,会少一些钱粮和徭役,但总归还能接受;

  这些吏员要是没了,地方上一定会乱套,别说钱粮和徭役了,不闹出大规模民变朝廷就谢天谢地了。

  大明素来有“异地为官”的潜规则,一个地方官几乎不可能正好到自己的家乡任职,为的就是防止官员与地方豪强勾结。

  这种潜规则加强了朝廷对各地的掌控力,但也随之带来了一个尴尬的现象:皇权不下县。

  大明的地方官三年为一个任期,明清两朝的最高纪录是一个知县连续任职十三年,这点时间相对于那些百年世家实在是太短太短了。

  科举制度的局限性也是老生常谈了,科举只保证公平,不保证中举者的人品和能力,一个进士和合格的官员没法划上等号。

  一个人生地不熟、缺乏实践经验、缺乏帮手和钱粮支持的地方官到了任上,他拿什么去打压地方豪强?凭朝廷的威严和名分吗?

  除非这个人能力特别出众或特别受皇帝信任,否则基本一定会被豪强和吏员们拉下水一起捞钱。

  要是像偃州今天这样出了事,豪强和吏员们把地方官往出一交,最多再交两个狗腿子抵罪了事。

  下一任地方官到任,他们还是一样打压、拉拢、收下当狗,接着奏乐接着舞。

  县一级的政务就基本不可能由两三个人来完成了,一个县的标配是正七品的知县、正八品的县丞、正九品的主簿、不入流的典史。

  这还不包括巡检司、盐道衙门、捕快差役等等等等......其势力划分之犬牙交错,丝毫不逊于拨云诡谲的燕京朝堂。

  而这些人里除了那个正七品的知县、正八品的县丞有光明的未来,其他官吏大概率都会在自己的岗位上勤勤恳恳一辈子,直到老死都不会升迁或贬值。

  这些老吏经验丰富、手腕高超,简直就是一个个“小宋江”,除了捞钱以外再也没有额外的人生追求,有这些虫豸盘踞在地方,朝廷怎么能治理得好大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