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白梅浮动,吴钊暗香来

  第41章白梅浮动,吴钊暗香来天亮破晓,覃府献礼装车完毕,阵仗虽不如阖宫家宴,可车上的宝物却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车轮缓缓转动,就在即将准备出发时,宫里来了快马通传,说福嗣宴推迟,约莫在三月初六。

  覃羽掀开轿帘,略显疲惫的神色看到那快马来去匆匆,眸中生疑,一个侍卫走上前来,低声说道,“侯爷,听说沁贵妃突然想吃贵妃梅,皇上带人去西郊摘选了,估摸怎么也得明日才能回来。”

  覃羽浊眸一深,他知皇帝宠爱萧沁,却不成想居然到了这种地步,萧沁平日里鲜少会出席宫中各种形式,除了萧镇,没谁能有机会同她有所接触。上一个能让皇上这么上心的,还要属当年那位兰机皇后了。

  此一时彼一时啊。不去也好,正巧趁这个时间,把官嫦懿的事情处理了,他抬手扬了道,“把贺礼都卸下,紧闭侯府大门,今日不论谁登门拜访,一律谢绝。”

  “是。”侍卫抱拳垂首。

  覃羽从轿子上踩着小梯走下,一条腿踏上台阶,远处蓦然传来一阵脚步凌乱声,他眉间微蹙,缓缓转过头去。

  只见正阳街两侧出现了十多个家奴,拦在街道两侧,将人群统统推开,留出正中路上宽阔的空间,他正稀奇这是什么品种的无脑鼠辈,敢在他侯府的门前摆这等阵仗,可随即,一架金顶红壁玉珠帘的轿子,就慢慢悠悠朝侯府而来。

  侯府门前侍卫脚步飞快的守护在两侧,那轿子停下,一侧跟轿子的婢女伸出雪白细嫩的手将轿帘轻轻勾开,一个身着橘红色白虎官服的大官,发髻上别着一支百万两的玉簪,垂着头压腰从轿子上走下来,站立脚步后,眉眼间笑地开怀,那双弯弯的月牙眼中,隐藏着隐隐的刀光剑影,他抱拳走上前来,“亲家公,这么久没见了,可想老兄弟我了?”

  覃羽神色一凛,随即稍稍抱拳,“原来是官大人,老夫就说呢,还没见过什么人,在侯府前摆出这等阵仗。”

  官厉那月牙弯弯的眼睛眯起来,说话时都是笑着的,唇角盈着两个小小的酒窝,他委婉道,“侯爷这是说哪里的话,这些人都是我的护卫,你也知道,这年纪大了走哪里心里都没底,身旁跟着的人多些,那些臭鱼虾米自然就不敢得罪于我。”

  覃羽唇角稍稍一勾,“只怕是官大人做的亏心事多了,走哪都觉得背后有人放冷箭吧。”

  官厉笑了两声,斜着眼抬手在覃羽肩膀上轻轻拍拍,声音压地低了些,那双月牙弯弯的眸子中迸发着一股戾气,“老哥哥,谁做的是亏心事,现在可不好定论,”他正了正神色,笑意稍稍收敛了些,狭长的眸子朝院里瞥了一眼,“我那宝贝女婿,最近可好啊?听说这几日,总是迟到早退,你还催我给兵部放账,让圣上逮我一骂一晌午,你看,你自己的儿子都不好好在勤,这挨着核对过去,放账这事儿那如何快得了?”

  覃羽浊眸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意味,他不知官厉到底只是路过此处,随便寒暄几句,还是他已经得知官嫦懿暴毙的消息。自打官嫦懿成亲,这位亲家公从未上门过,平日见到覃云也是半搭不理,他分明并不是关心覃云,而是拐着弯要问官嫦懿。

  覃羽眼睛稍稍瞥了一眼门口站着的甲胄护卫,那人剑眸一紧,没有过多表现,转身就快步入院去,他只是在府中外厅穿梭一道,很快,许多平日里紧闭的“贮藏”小屋中,快步闪现出近百人,围着院子内墙,侧身贴墙半蹲,眸中神色平静如死寂,双手都反握着利刃。

  府门外,覃羽面色淡定,“官大人自然有自己的节奏,催也无用。老夫还有别的事要忙,就不送官大人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言罢,他抬腿就朝府中走去,身后的官厉收起笑容,扬起广袖,昂首背在身后,声色冷辣起来,“覃侯爷,下官都到了门口了,想我闺女嫁入你这覃武侯府以来,鲜少归家,如今我这做爹的到了门前,覃侯爷可该让我瞧瞧她,看她过得好不好吧?”

  覃羽背对着他,长吸一口气,若是让官厉知道,覃云杀了官嫦懿,那事情的发展必然会失去控制,在他没有完全掌握扳倒官厉的证据以前,一旦惹恼他,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他不紧不慢道,“官大人,嫦懿若想见你,侯府总不会困着她。你们父女之间的叙旧,老夫并不想掺和。你若想见,随便叫个丫鬟入府去请就是,无需与我多言。”

  官厉神色冷峻起来,眸中闪过一道阴毒,“是么,可是下官怎么听说,我那闺女昨日重伤,被侯爷关起来了呢?”

  覃羽团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他缓缓转过身去,冷厉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官厉,一字一句道,“官大人这话,我可听不懂了。”

  官厉唇角一斜,抬手一扬,身后方才那些开路的“家奴”纷纷上前,凶狠恶煞地围住了整个府门口。

  覃羽稍稍蹙眉,神色冷峻,“官厉,你这是什么意思。”

  官厉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地面,双目微微发红,“下官现在就要见到我女儿。只要她能好生生站在您侯府门前,我官厉跪下给您认错!否则,我现在就要带圣谕强入覃府,这件事我一定查到底,侯爷到时就莫怪我未曾知会于你!”

  覃羽看了眼门口剑拔弩张的两股人,浊眸微深,他出门时手中握着一串碧珠,只要珠落碎地,身后的人立刻就会出门来增援。覃府手下死士,只要出手,不留活口。

  覃府门前左右两栋护国柱,不是白白立在那里让人消遣的,高祖皇帝曾亲自题字,左柱上是“武”,右柱上是“国”。凡是硬闯覃武侯府的人,一律杀无赦。

  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枚珠翠,他决不能让官厉发现官嫦懿死的真正原因,官厉是不会放过覃云的,他眼角微狭,“既然如此,官大人试一试。”

  他握紧的珠翠微微松了劲,就在即将掉落在地时,千钧一发中,府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女人的身影从众人余光中走来,官嫦懿穿着一件浅灰的锦绣长裙,一脸淡妆,神色清明地走出来,瞧见官厉时,唇角轻挽,轻柔地唤了声,“爹,你怎么来了?”

  众人一惊,纷纷看向官嫦懿,门口左右六名侍卫甚至不知该不该拔剑,不拔,似乎对这阴曹厉鬼一般的“魂”不尊重,拔剑,她若真的是鬼魅,也砍不死、伤不着啊。

  覃羽稍稍地愣了下,面色还是冷静,浊眸中稍有些疑惑,但是神色并无太多变化。

  官厉看到官嫦懿朝他走来,先是一惊,昨日细作传来的消息,明明官嫦懿已经暴毙身亡,他虽悲痛,却也强撑着身子,左右都得给自己的闺女报了仇再说。现在看到自己的宝贝闺女还好生生地活着,他差点老泪纵横,却是看到覃羽那张臭脸后,强行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睑去,转了转眼睛,这毒誓还给起早了。

  官嫦懿走上前去,双手扶着官厉的手臂,得体地盈盈笑着,只是那份笑容里,少了从前那份无忧,眸子变得表面空空,实则眸底深沉,她看了看周围,嗔怪地小声说道,“爹,你瞧你,找来这么多人,将我公公围在门前,可不让旁人笑话?”

  官厉左右瞥了道,果真周遭围着一圈一圈的人,此刻都两手往袖子里一插,瞪大个眼睛朝这边张望,他长叹一口气,忧心地抬手抚摸下官嫦懿的脸,“爹担心你呀,你在府上可好?那覃家公子,可有好好待你?”

  官嫦懿垂下眸子,将眸中忧伤都一一藏好,再起抬眸时,眼中装出一丝欢喜淡然,她缓缓说道,“爹,官人待我一切都好,”她垂首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唇角轻勾,“我现在怀了身孕,公公让我少些出门,安心养着身体。爹也知道女儿身体不好,公公近些日子总为我请些大夫来轮番地瞧,生怕我为了这孩子身子骨出什么问题,故而心忧郁闷难解,方才想是听了爹爹的话,总也觉得是心寒的。”

  她轻轻推了下官厉的胳膊,压低了声音,“爹,你日后可别听风就是雨了。”她抬眸朝覃羽看去。

  覃羽听到官嫦懿所说,眸中错愕远胜他看到她鬼门关前一遭游。官厉晃晃悠悠走到他跟前,垂下头去说话间就要给他行礼,覃羽微微伸手,大掌握住他胳膊肘,声如洪钟,眸中一抹嫌弃,“行了,你这老头子,三天两头,总有你给我添堵的时候。过几日就是福嗣宴了,到时可有你忙的。府上没茶,慢走不送。”

  言罢,他便转身缓缓离开了。

  覃羽这寥寥数言意思是多层的。萧沁身怀龙嗣,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那萧家的力量就会更加强大,无论是萧宴还是这未来的皇嫡子,谁夺嫡成功,萧家都将是最大赢家。

  放眼官家的崛起,并非是容易的。官厉的家母虽然是夜长公主夜宁安,当今皇帝的表姐,但是夜皇的这位大表姐为人刚厉,当年皇帝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夜宁安所拥护的并非是他。故而在夜皇登基后,夜宁安就随着驸马远放吴钊,导致官家虽为皇亲国戚,但却处处受到压制,官厉曾以探高居榜首前三,但却依旧以审查未过的理由,削除名额,后费经多年,才混成了户部六品员外郎。

  或许是时也命也,官淑良因怀育龙嗣而得宠,兰机薨逝,她协理六宫,位同副后。官厉凭此才有了和萧镇谈拢之筹码,后归附于他,一路跃升成户部尚书。可以说没有官淑良,就没有官厉的今日。

  官淑良为皇帝呕心沥血二十余年,图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晋位,眼下被萧沁抢胡,官家就会失宠,彻底成为萧镇的走狗。没有利益权衡的关系,迟早会以一方的陨灭作为悲惨的结局。

  所以覃羽在提醒官厉,福嗣宴,是他最后给官厉留的一个选择,这条路怎么走,决定他官厉今后的路,也决定了他是否会继续深挖兰氏一案。如果官厉想得明白这些道理,户部归拢于覃府,集齐两方权势,覃羽便有八成把握能拥护夜念斯为皇储,到时候,大虞将真正迎来覃武侯府的鼎盛,而兰家一案是真是假,是冤情,还是阴谋,对他已经不再重要。

  园中,官嫦懿同覃羽解释了一番,说自己是磨香中了毒,才会神志不清,看周遭都是厉鬼,极其害怕之下才说出那些话,还找来自己前几日看病的那个京城名医,那大夫为她做了证,还讲清楚如何将她医治过来。

  左右这件事最后也无人受伤,且官嫦懿的及时救场,覃羽是看在眼中的,很快他将这件事通报全府上下,并嘱咐不得有人传出,否则家法严惩。

  这件事,就在所有人的不在意中,像风一样一点点地吹散了。官嫦懿不理解的是,她以为覃羽会再详细地追问下去,却不成想在她先后做到夜念斯告诉她的三件事,见官厉解围、找大夫做证、以香毒为理由解释自己说的“胡话”后,覃羽居然真的没有再详查那一晚的明细。

  她想不明白这其中算计,站在园中,紧紧捏着手,神色自然难掩紧张,但是不知为何,她的心静了不少,她也逐渐意识到,夜念斯此人,当真是一个心机高手。

  “懿儿?”身后传来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唤,官嫦懿眸中稍稍地一愣,随即,身侧被一股温暖环绕,覃云的脑袋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沉重,“你怎醒来后未见我?现在可还觉得难受?懿儿,等下我陪你去太医院瞧瞧,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失而复得,唯一挚爱,若能用一些话来形容覃云彼时的心情,这些字他自己认为是合适的。他从未在眸中露出如此惊怕,他生怕眼前的一切是不真实的,他所做过的所有事情、所有选择都没有后悔药可吃,可他庆幸的是,自己足够幸运,因为被他误伤的妻子,她活过来了。

  那个深爱他、将他当成唯一的妻子,她好好地被他搂在怀中,此时此刻,永生永世,他再也不会放开她。或许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真正意识到她的珍贵,意识到自己从前错过了太多也辜负了太多,所幸,他觉得自己仍有机会偿还。

  官嫦懿眸中并无波澜,她抬手轻压覃云,肩膀一别,从他怀中挤出,垂头稍退半步,扬起眸子含笑着,“官人,我并无大碍,只是染了些香毒,那香稀奇,自然是军医也不曾见多的。现在已没事了,我身子觉得困乏,先回去歇着了。官人也到了上部的时候,莫要误了时辰。”

  言罢,她微微降身给覃云行了个妻妾礼,而后转身缓缓离去。转身的一刻,她面上的笑一散而尽,眸中冰冷煞然,再无恋色。

  覃云或许是太高兴、太欢悦了,他倒是觉察出官嫦懿有些客套了,但想着或许她真是累了。他揣着笑从园一路走出去,从未觉得人生如此有盼头过,自今日起,他会为自己选好路,让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人,享尽无上尊权,让自己成为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再也不受人消遣、不被人略视。

  可他不知道的是,从前官嫦懿腰间悬着的那块鸡血玉石,再也没出现过在她身上。她丢掉了所有艳色的衣裳,青、紫、蓝、灰,成了这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官大小姐,眼中能看到的全部绝色。

  午觉过后,覃雨望从温暖的被窝中醒过来,不知怎么最近总觉得困乏,大概就是应了那句话,春困秋乏夏打盹,她睡地身上都隐隐发汗,扶着床坐起身时,门外正巧传来脚步声。

  “进来,”她一边穿鞋,杏眼看向门口。柳叶推门探头,声音轻轻地说道,“二小姐,您要的人到了。”

  覃雨望眉间一喜,急忙站起身去,抬手披上衣裳,“住处可安排好了?”

  柳叶点头,“都妥当,您要的兵器也都配好了,就是不知道那位冈墙植大人,是否喜欢那些,都是让三公子亲自挑的呢。”

  “无妨无妨,听说他从前在军中就身法了得,应该样样都是精通的。”覃雨望脚步利索地朝外面走去,走了几步,蓦然转过身,杏眼盯着柳叶,“对了,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夜念斯,”她眼睛稍稍一动,眸中喜色隐染,“我要给他个惊喜!”

  柳叶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放心吧二小姐,我嘴很严的。”

  且说覃雨望和夜念斯在须臾山上一劫,掉落在吴钊县上,托了一个叫冈墙植的人所帮助,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安返京。覃雨望近来总觉得夜念斯神出鬼没,白日时时常找不到人在哪里,晚上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思来想去,觉得若是能给他安排个保镖,随身护着他,也算是监督他,那应该能为她省下不少力气。

  冈墙植所住的屋子就在这个院子的北面,覃雨望走进院子,左右看了看,除了那石桌上放着一个单薄的包袱以外,柳叶里外地瞧了眼,都没看见人。

  等待之间,覃雨望随意地瞥过他的行囊,只见那布料已经被洗地脱了色,甚至要破洞了,可是依旧还用着,那包袱上绣着两朵白梅,好看地很,能看出来绣工是十分精致的,有这手艺的女子,必然是个温婉得体的大家闺秀。

  正说着,一个个子很高,身材粗壮的男人两手拎着不少的东西,从外面哼哧走进来,覃雨望转头一看,原来是去府上内勤领衣食住行用的东西去了,那男人浓眉大眼,看到覃雨望,两只手上提的东西啪嗒一掉,单膝跪地,声音似牛,腰板备直,“冈墙植见过覃二小姐!”

  覃雨望杏眼中一喜,上前双手将他扶起,“你不用客气,此处可还满意?”

  冈墙植唇角轻勾,眉眼中清澈见底,“承蒙二小姐抬爱,能让我一闲人可重新凭本事有生机可活,此处十分好,我甚是感激!”

  覃雨望点点头,看着他那又坚定又清澈的眼神,一时间莫名不知道说什么,她左看右看,勉强用那包袱拉拉家常,以引出她想让他监视夜念斯的事情,“你这包袱倒是特别,这白梅很是漂亮。”

  男人眸中很少见地露出一丝难过的意味,“那是我妻子绣的,她已故去三年了。”

  覃雨望一愣,急忙说道,“抱歉,我无意提起你伤心事。其实我让你来,除了帮我保护夜王殿下,还有一个差事。”

  冈墙植抱拳垂首,声音洪亮,“二小姐请说,只要不违背簿屈底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覃雨望稍稍咳嗽了两声,左右看了看,稍稍靠近他,压低了声音,“我想让你帮我监视夜念斯。”

  冈墙植一愣,随即大声说道,“监视夜王殿下?不行,这有违簿屈做人道理。”覃雨望急忙压手,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示意他小声一点,千万别被夜念斯听到了。

  她左看右看,好一番确认,好在夜念斯不在,她继续压低声音说,“你就是跟着他,看他每天都在做什么事,见什么人,要是有特别的,就跟我报告,就这样就行了,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好着急,怎么好不容易找了又忠心又听话的,结果是个一根筋呢。

  身后传来一个嗓音清漠的声音,“不知在二小姐眼里,什么样的人才算是特别的。”

  覃雨望以为是冈墙植问她,她随口答道,“总之,夜念斯只能见我,除了我以外,他见谁,你都得告诉我。”

  站在她身后的夜念斯唇角轻勾,微微一挑眉,稍稍凑近覃雨望耳边,黑眸中裹着一丝不屑,“可在我眼里,二小姐才是最特别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