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江心兰一跃人上人,覃武侯府护国

  第56章江心兰一跃人上人,覃武侯府护国景和十四年五月二十八,这一日对于整个江家来说,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一刻。随着武侯镇国印的下发,覃羽主动上谏请罪,濯洗王侯之尊号、避让江湖之远,江帆一跃青云,成为朝中兵权大握的唯一武侯,跻身名副其实的望族门楣。

  夜皇在京中三环巷特批了一处八进深的府邸,亲笔题字“江武侯府”,赐给江家,这一日风和气清,烈日当空,晴朗的阳光如碎金一般撒在那绝厉刚劲的门匾上,贵气非常。

  从院子里缓步走出的男人身披一件长长的墨蓝衣袍,袖口刺着青龙双绣,领口处的金丝细如发梢十分之一,盘根错绕间挽出两条龙蟒之锦。这是夜皇赏赐的官袍,武侯独有,男人的手有些不适应地在衣服上左右地摸着,不自然地扭了几下脖子。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出门去,小心翼翼地踏出门槛,扬头瞧着那高高悬起的门匾,那双苍老的眼直勾勾地看着那“江武侯府”四字,心里的感受莫名复杂。

  江帆深知自己是个窝囊的人,官职、活路,从前都是靠着江心兰嫁入了覃府,这才有了依靠。现如今,他也能成侯了,他的名字会记入史册,他会功盖千秋,他手下有能倾覆大虞的二十万兵马,从此至今整个大虞朝再也没有敢对他大声说话的不敬之人。

  一切,都像梦一样,又美又虚幻。他团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他一定要好好地守着这一切,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做好一个武侯,绝对忠心于皇权,让江家从他这一代起,世代为尊。

  远处传来脚步声,似乎走来不少人,江帆心思稍稍平静,不像从前那般谨小慎微地立在一侧,这一次,他挺直了腰板,不再冷色示人,而是自信地转过身去,迎接来人。

  两个穿着褐色长袍的男人一前一后笑着走上前,笑眯眯地抬手抱拳,身子是压弯的,唇角胡须一颤一颤,其中一人眼皮活络,年纪也是不小了,恭喜道,“江武侯喜得虎符,实乃吾辈之喜,恭喜恭喜!”

  江帆眸子看着远处,稍稍扬着下巴,声音比平常多了一些厉色,“你二人不好好在江南财部整理,来本侯这里作甚?”

  刘双眼中稍稍一愣,侧眼看了道身旁的同僚,两人目光相接时,闪过一丝不自然。

  要知道从前,覃羽对刘双可都是客客气气的,毕竟握着许多人的财路。刘双两腮稍稍一咬,眼睛一横,心想算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这次是有求于人,他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乌纱帽稍稍压低了些,刘双浅浅道,“此番冒昧上访,实在是下官遇到一件难事,还望侯爷能帮忙通融一二。”

  江帆神色冷漠,他斜着眼瞪了一眼刘双,瞧着这些从前骑在他脑袋上耀武扬威的人,如今都一个个对他低着头,他心头快意灼胜,转过身去,“进来说。”

  “是,是。”

  红袍沏茶,玉碗叠盏,满屋的琳琅雕花,装潢摆设富丽堂皇,处处透着武侯府的威肃。

  刘双稍稍收回眼,一双绿豆大的眼睛嵌在堆满横肉的脸上,瞪了那凉茶许久,却都没敢捧起去喝,他瞧着江帆的神色稍稍有所松动,借着这机会急忙长话短说,“不瞒武侯,之前财库的损失虽然已经追回,但是眼下重建却是件难事。原先不少账簿司都借故退隐归乡,眼下圣上命一月之内重修完毕,可是这百余人的烂摊子,下官实在是没办法补上。一个月的时间,就是挑人,这时间都是不足的。”

  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期盼,试探着小声问道,“想问侯爷,能不能从中斡旋,特批户部先出一些人,替下官过了这一遭,而后下官会尽快补上缺口,只是要先应付过这六月的清查才是。”

  “只要侯爷能在那一纸调派令上签下印章,其他的,一切都好说。素闻侯爷喜爱江南红茶,下官曾存了不少庐山贡茶,择日子献给侯爷浅尝。”

  说着,刘双抬手在脑门和鼻尖上擦了擦。他并非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眼下心中难免慌乱,实在是事态紧急。

  那些账簿司并非是自愿返乡,而是起义后被镇压了。他们多数都知道当年官厉和萧镇一起做假账陷害兰羡北关战败一事,隐忍十余年,原先是被萧镇给的甜头堵住了嘴,这一次萧镇弄巧成拙,这群人见势头不对,如墙头草一般不老实,大有将当年事倾巢诉出的架势,统统被他给辞返了。

  江帆冷笑一声,鹰眼一般的眸子冷冰冰地看着刘双,稍稍扬着下巴,义正言辞道,“刘大人,你身为江南御政司督查史,居然不一心一意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事,偷奸耍滑,不仅算盘打地叮当响,还敢当堂贿赂朝廷命官,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刘双愣了一下,脸稍稍一烫,急忙站起身去,吞了下口水,嘴唇张了半许,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江帆差人将刘双和随他一起来的人都纷纷赶了出去,这些人要么就是让他走个后门,要么就是哭诉自己管不住手下人,请求打点的。

  江帆清廉一生,他笃定大虞朝的风气就是被这些人带坏的。眼下他既然取缔覃羽成为武侯,那以后这大虞朝的风气,他就要好好地整顿一番,让整个朝野,明镜高悬。

  “呸!狗杂种!”

  “真是猪狗得道,鸡犬升天,若非是娶了个好老婆,生了好女儿,就凭他这个脑子,他能活过八岁?”

  “你真是高抬他了,他那不叫脑子,那叫粪球!混球东西,仗着自己暗算别人抢过来的兵权,还给他能耐坏了!”

  文官们刚一出江武侯府,还没走出多远,就开始低声骂街了,他们沿着小巷走了不远,能想出来的脏话像夏季零零落落的花瓣一般,厚厚地在脚边摔了一层,狂风都卷不动。

  一直默而不言的刘双皱着眉头,呵斥道,“都闭嘴,书读到犬腹了?一个个的,被狗咬了,也变成狗了?”

  他一怒,底下人都不说话了,有几个实在是气不过的,抬头瞧着他,“刘督查,可是眼下这个口子堵不上,六王爷那边又迟迟不给回信,咱们几个这小命,恐怕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咱们上报的是少三人,可实际上需要整整一百零九人,若是没有江帆的批示,户部肯定不给拨预备司,那我们从哪里抽调这些人去?”

  刘双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瞧着远处。这里是京三环,离京一环不过是一炷香的脚程。他盘捏着的手是紧了又紧,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你们都回去,我出去一趟,在驿站等我,今夜我们回江南。”

  覃武侯府。

  夜念斯今日起床地格外迟,此刻日上三竿,他黑眸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身子是一下都不敢动。

  脖颈处气息悠然,又甜又暖。

  就连他的呼吸,似乎都能沾染她。反之亦然。

  覃雨望的手牢固地环绕着他的脖颈,小脑袋压在他的肩膀上,腿夹在他的腰上,整个人的全部重量几乎都在夜念斯的身上。

  不一会儿,似乎是左手麻了,覃雨望睫毛动了动,甜糯糯地哼唧着转过身去,松开了他。

  夜念斯大掌握着床缘,腰腹稍稍用力,缓缓坐起身。胸前衣领稍稍敞开,窗外一抹阳光恍然而进,照耀他如玉肌肤,纹理清明,呼吸间那脖颈上的青筋,衬着他黑眸中涌动,显出一丝俊柔的魅惑。

  他侧过脸去看了眼自己枕边的女人,扭头的一瞬,被她亲乱的青丝滑下肩,他黑眸直勾勾地看着她,瞧着她那憨样,唇角莫名稍稍挽起。

  从不知她睡相居然这么不老实,折磨他也就罢了,连自己的衣服都搞地凌乱不堪。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想将覃雨望滑落肩膀以下的外套拉上去,粉红的指尖离那轻纱不过咫尺之遥,他却犹豫了再三,唇角笑意凛然收起,转而抬手握起锦被,缓缓盖在她肩上。

  他落腿走下床去,握起自己的长袍,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却是左找右找都没找到那条腰带。他皱着眉头,在屋里转了一圈,手中捏着不少覃雨望的脏衣服,却是都没找到自己那条腰带。

  他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衣服,有三四件肚兜,其余的都是外套。覃雨望有时一天换许多件衣裳,外套倒是多的,只是肚兜似乎总是穿那一件。

  反正今日并无什么计划,冈墙植受了覃雨望的嘱咐,这些日子必然都对他盯得紧,倒不如装装贤惠,让她稍微放松些警惕。

  他将耳后二缕青丝随意用簪子挽起,扬手握起那粉红的小肚兜,提起屋里的水桶,手臂上青筋稍稍暴起,轻轻推开门,迈出长腿走出去后,缓缓从外面不动声色地关了起来。

  洗衣房院子里有个水缸,旁边是个舀勺,夜念斯将袖子稍稍挽起,抬手从那水缸里一点点舀水出来。舀了半桶,他垂眸看了眼,将手在自己的长袍上擦了两个来回,而后伸入那水里,觉得有些寒凉。

  他稍稍皱起眉,他想,洗女人的衣物,是不是用温水会好些?

  想着,他转身走到膳房去,从其中拎出一壶烧地滚烫的水,回到那木桶旁边,稍稍蹲下身去,缓缓朝那桶里勾兑着。

  他修长而白皙的手浸润在那桶里,滚烫的水偶尔飞溅到他手臂上,他黑眸中半点波动都没有,一心一意在乎着那水的温度。

  远处传来一阵说笑声。

  “听说三夫人您家都搬到了京三环去了?眼下这覃武的护国柱都拆了,只怕下一步,就该给江武侯府立起来了吧?”

  “那还用你说!瞧咱们江大小姐的气质多好,眼下这覃武侯府都是高攀的!”

  江心兰被一群世侯家的女子们围绕着,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昙花一般,从远处张扬着缓缓走到这边来,走着走着,她眼神不经意地朝这边瞥了道,一眼就看到了半蹲在那处的夜念斯。

  她原本自得的神情,稍稍变化了些。那群前朝的细作,前些日子提醒她,一定要注意府上这个十四皇子。

  她稍稍扬起下巴,曾经英气逼人的那双眼睛,此刻充满了权欲与嚣张,她缓缓朝夜念斯走过去,见他正在朝木桶里添水,再一看,那木桶里居然放着女人家的肚兜。

  她忍不住噗嗤一笑,身后的女子们也纷纷捂着嘴巴偷笑,江心兰嘲笑道,“堂堂夜王,如今倒是流落到了这般田地了?看来也难怪你,费尽心思在二妹房间里立那一块牌,也就是覃府福大命大,才没被你连累死吧?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呢?”

  夜念斯黑眸直勾勾地盯着那烧壶,神色肃冷,并不答话。

  江心兰面上一僵,余光中睨到身后众多世家女正在瞧着她会如何。眼下她刚刚成为当朝一品武侯的嫡女,这威严不能没有,她神色一紧,上前灵活一脚就踢翻了那烧水壶,滚烫的水直接洒在了夜念斯的手上。

  那处的皮肤顿时红肿起来,变得油光锃亮,夜念斯黑眸中涌起一丝明厉,缓缓站起身去,黑眸直勾勾地看着江心兰。

  江心兰睁大了眼睛瞪着他,“我在跟你说话,听不到吗?”她冷笑了一声,“谁人都知道覃府二小姐娶了个废人夫君,可怎么没听说也是个聋子?你从前对嫡女不是言听计从么?今日,我让你跪下,给我将你这桶里的脏水喝干净!”

  江心兰话音刚落,众多女人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便走上前来,眉眼犀利地守在夜念斯两侧。这两人都是江心兰从府上带来的陪嫁丫鬟,都是从小将她保护大的内功高手。

  江心兰怒喝一声,“还等什么?”

  话音落,左右两个婢女便将夜念斯的两条长臂反剪,抬手在他锋利的肩胛骨上狠狠一击,猛地在他膝盖上踢了一脚,逼着他跪下去,薄唇靠近那木桶。

  夜念斯黑眸微皱,紧绷身体僵持着。

  远处跑过来两人,冈墙植上前两掌就推开了那两个婢女,江心兰正要发作,覃雨望跑上前,半蹲在地上,杏眼一下就看到了夜念斯手上的烫伤。

  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小小的双手缓缓捧起他的大掌,微微颤抖着,她抚着夜念斯缓缓站起身,侧眼看了一道江心兰,看着这昔日自己体暖的三弟妹,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心头滋味复杂,她强憋着一口气,“你为何伤人?”

  江心兰不怕夜念斯,心里却是有些怵覃雨望,毕竟江心兰是因发现了覃雨望房中香祭的秘密,而后才得到了今日的一切。她那勉强存留的良心,只有在看到覃雨望的一瞬间,才能在嫉妒和极度的自卑下,稍稍唤起微不足道的半许。

  她唇角泛着冷笑,“二姐,你的夫君不懂规矩,我不过是替你教训教训罢了。你这般严肃地瞪着我,就好像我犯了什么大错一样。”

  她稍稍平了两息,缓缓扬起下巴,神色中透过一丝狡黠,“不过,谁的错也敌不过二姐你,仅仅是凭着那一块牌匾,便断了覃家百年基业。谁跟您比,那不是小巫见大巫?”

  覃雨望缓缓放开夜念斯的手,杏眼直勾勾地看着江心兰,一字一句道,“这覃武侯的规矩都是我定的,我倒是想知道,你是凭的哪一条规矩,打的我夫君?”

  江心兰稍稍咬紧后槽牙,若是从前,她还会怕覃雨望,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也是有家族荫蔽的武侯嫡女了,而覃雨望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府邸的女儿!

  她唇角泛起寒气,“他见人不礼貌,一个字都不言语,到底是从小在冷宫长大的废人,丝毫不懂礼数。二姐平日里可不能只顾着男女之欢,胯下的男人也得择选择选,别什么恶心玩意都能带到床上去,惹人笑话。”

  江心兰身后那群所谓的大家闺秀都捂着嘴笑起来。

  江心兰斜着眼看了一道夜念斯,“更何况,一个没娘的杂种……”

  啪!

  覃雨望扬起巴掌,狠狠在江心兰脸上扇了过去,清脆的一声响,众人顿时都被惊呆了。

  江心兰先是愣了一下,若是搁在普通世家女子的身上,现在恐怕都歇斯底里开始嗷嗷哭了,可江心兰那是上过战场的战女郎,这等侮辱她必不会忍受。

  她双目猩红,反手劈向覃雨望脖颈,覃雨望稍稍后退半分,眼睫微动,头擦着她手背而过,而后抬手在她后背上一掌,江心兰踢腿拦她,覃雨望一个转身,直接一脚踢向江心兰肩膀,女人为了护着腹中孩子,在台阶上踉跄几步,斜着身子倒在了地上,被众多世家女子团团簇拥住,扬起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神盯着覃雨望。

  肩膀上的伤十分疼痛,她喉咙中一阵血腥,是伤到了筋脉。可覃雨望却是连气息都没有乱。

  江心兰倒是知道覃雨望是会功夫的。

  可是一个整天在府上,从来不见练武的女人,为何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和反应速度?

  这太不可思议了。

  覃雨望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台阶下的江心兰,并未多理睬她,而是拉着夜念斯的手腕,从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开。

  她前世可是守护大虞山河的万胜战神,对付江心兰这样的小虾米,功夫上还是富余的。

  还没走出几步,江心兰怒红了脸,喝了一声,“二姐,你莫要以为你可以一直猖狂至此,你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覃雨望唇角淡然一笑,眼神中渗透着冰冷寒意,她停住脚,侧过脸,眼神中闪过一丝冷绝,“你也知道我没有什么了。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就更没什么可怕的。江心兰,我

  冈墙植正要跟上,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头去,将那个木桶提起,快步跑着跟了上去。

  屋里,一阵阵凉风习习而来,覃雨望手里绕着长长的纱布,在夜念斯的手臂上一圈一圈地裹着,神色冷漠着一直没有说话。

  夜念斯黑眸看着她,眸中邪厉被他藏地很好,他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二小姐,就没有话问我。”

  江心兰如今势头正盛。与她多说一个字,以夜念斯敏感的身份,都不知会被她解读出什么来。

  覃雨望杏眼打量了一下自己系的蝴蝶结,很是满意,深深吸了一口气,“牌位里的字条是你留下的吧。”

  夜念斯黑眸稍稍滑到一侧,默了半许,开口否认道,“不是。”

  覃雨望扬起眼睛,那眼神中神色是复杂的,她缓缓问到,“你是怎么在入宫之前就知道江心兰勾结前朝细作的?”

  夜念斯收回自己的手,稍稍地低垂着眉眼,“二小姐不应该更在意那内容么?消息之来源,并不重要。”

  覃雨望杏眼直勾勾地盯着夜念斯,语气生硬了些,“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在偷偷和外面什么人联系?”

  夜念斯黑眸中平静非常,他扬起黑眸,看着覃雨望的眼睛,那双杏眼中对他的担忧不是假的,可是那里面似乎还藏着一些别的意味。

  提防,警惕,怀疑,甚至是……恐惧。

  他不喜欢她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对所有人都可以是温柔的目光,就连方才她看着江心兰的眼神,即使是憎恶中但仍然能看出曾经她对江心兰的体暖。

  可是为什么唯独看向他时,硬要在这么多复杂的颜色中,让他自己去择选那少得可怜的悲悯去感激、去体味。

  夜念斯腰腹稍稍用力,冷冰冰地站起身,嗓音清寒,“二小姐已经派了人,日夜不停地跟着我,我做什么事,见什么人,怎会能逃得过你的眼睛。”

  覃雨望觉得自己语气似乎有些生硬,可是她一想到夜念斯很有可能背着她已经变坏了,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在暗戳戳地改变着什么。

  她从前或许还敢赌一赌,一旦事情无法控制,她就算搭上这条命,也要尝试杀了他。

  可是现在她不敢赌了。夜念斯不能变成坏人,不能变成暴君,否则她就输了,不止输掉了天下子民的未来,连她自己的存在,都成了一个笑话。

  为什么说是个笑话?她面色中透着凄婉。

  因为可笑在于,费尽了心力,他都没有爱上她分毫,反倒是她心软了。她从前强拧着自己悲悯他、同情他,如今一切都不再是从前,那由心底散发出的莫名其妙的情感,她也觉得自己很混账,居然爱上了前世的仇人。

  所以,夜念斯一定要做个普通人,一定要普通地彻头彻尾。

  夜念斯冷漠地推开房门,迈开长腿走了出去,宽阔的肩膀透着逼人的冷气,那不可一世的背影中,竟然暗含着一丝丝不明觉厉的落寞。那是漫山遍野的饿狼、命烬寒湖的每一个瞬息,都不曾逼迫出的痛苦和卑微。

  冈墙植哼哧着将那木桶提了进来,立起身子来,坚毅的眸子看着覃雨望,“二小姐,这是方才夜王殿下落下的,您看看怎么个处理?”

  覃雨望不经意地瞥了那桶一眼,只见到里面有粉黛的衣服,却不多想,随手一摆,“丢了。”

  冈墙植惊讶地啊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顿时更加惊讶了。指着那桶说,“二小姐,那里面好像是女人的衣服!”

  覃雨望眸中一顿,她站起身去走到那木桶边上,抬手拎起里面的一件衣裳,眼神狐疑地盯着那肚兜。

  柳叶迎面进来,见状急忙将冈墙植推了出去,一把关上了门。

  覃雨望嘴巴都惊讶成了圆形,“他……他是去给我洗这些衣服了?”

  柳叶唇角含笑,不过一瞬就严肃起来,“二小姐,夜王殿下心里其实是很记挂您的。昨晚风大,我来放房门外瞧了几次,您冷地直往姑爷怀里钻,那冰凉的小手,就直接往人家衣服里塞。姑爷可是一下都没躲,还给小姐盖被子呢。”

  柳叶眼睛弯弯地,像是藏着两颗雪亮的小星星,接着说道,“奴婢可不是故意瞧见的哦,诸如这样的细微之处,实在是还有很多很多,只是二小姐从未察觉。”

  她顿了顿,神色稍稍紧张了些,看着覃雨望,那眼神中露出一丝期盼,“二小姐可别忘了,是您先说的爱他。姑爷这人性子内敛,您可千万莫要骗他,否则,他必然是活不了了。”

  覃雨望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她垂眸看着那肚兜,语气中含着一丝笃定,她缓缓地捏紧了那掌中之物,“我不会忘记的。我爱他,我也一定能让他爱我。”

  柳叶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她看着覃雨望的神情。那表情并不像从前她追在萧宴身后时小女儿家对感情的殷盼。

  反倒像是视死如归。

  她心头暗渗疑惑。但还是垂下头,想着或许爱一个人,都是希望得到回报的吧?

  或许不知道结果的爱,都像是死一样痛苦吧?

  不过,江家的事情夜念斯已经妥善安置,只需要一点时间,这搅混水的前朝细作,便会像是被放在阳光下的鬼一般,散个干净。

  她听闻兰芝若师姐已经抵京,宫廷选秀即将开始,夜念斯将对真正的敌人萧宴展开疯狂的攻势。她只盼着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覃雨望能尽量少出门,什么都不知道的为好。

  连柳叶都不确定,覃雨望是否还爱着萧宴。

  夜念斯那般多疑的人,若是看到了覃雨望的动容和抗拒,只怕会加重二人之间的误会。

  柳叶紧紧地捏着手,机灵的眸子中飞快地转动着。她得想个办法,让二人之间的关系稍稍进一步。

  彼时在覃武侯府的大门处,覃羽和覃云二人一前一后站着,眼睁睁看着宫里的人将府门前的两根护国柱敲断,那碎裂的石头一下下地砸在地上,也砸在覃羽的心上。

  他原本挺直的腰,在马车拉着那一堆废石而离开时候,缓缓地弯了下去,他目送那刻着“武”和“国”字的碎石远走,那滚滚的车轮似乎载着他所有的光辉、整个覃武侯府三百年间无数英明将士用血肉换来的名誉,远走,像烟尘一般散去,无所遁形。

  他眼尾微红,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两侧府门缓缓关上,就在只余一条缝隙时,他身子朝前一顿,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覃云原本冰冷无情的眸子中蓦然一顿,急忙上前握住覃羽的手臂,担忧道,“父亲,您莫要太伤心了,身体重要。”

  覃羽长叹一口气,他抬手擦掉唇角血迹,发白的长发显出些从未有过的沧桑,他推开覃云的手,眼神蓦然一空地朝前缓缓走去。一步一步地走着,步子迈地十分吃力,腰也永远地弯了下去。

  覃云呆呆地看着覃羽远去的背影,团在袖中的手稍稍握紧,剑眸微红。似乎是

  而一旦拥有了权力,甚至连青丝都会少许染霜。

  清风缓缓划过他发白的鬓角,他那双从前憨厚清透的眼神里,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充满了建功立业的欲念和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