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何曾免俗

  灵酒后劲大,陆长生修为不足,只觉得天旋地转,小腹难受,蹲在地上干呕不止。

  等到他回到酒桌,却发现只剩下觥杯几盏,残食几份,四处瞧去也不见陆长痕身影。

  “大哥终究是不胜酒力,竟然逃酒,下次定要好好取笑他。”

  陆长生打着酒嗝回到洞府,取出几件换洗衣物,又从墙砖缝隙里扣下这些年攒下的十五块灵石,简单收拾一番,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次日清晨。

  凝气初期的家族子弟在缥缈峰下的缥缈镇集合。

  缥缈镇是陆家的产业,占地颇大,陆长生一行人正是要从小镇中出发,长途跋涉三千里,赶到凌霄峰脚下,开采矿脉。

  非是众人不愿御风飞行,实乃不到筑基不能乘风,而飞行法器又太过珍贵,且极耗灵气,陆家长老只好安排一些灵驹供众人骑乘,顺势掩藏行踪。

  不多时一红面紫袍的老者姗姗来迟,浑身散发着酒气,含混不清说道,“小子们都散去吧,给你们一天时间回家看看,过时不候啊!”

  众人皆是欢呼一声,要知道山中规矩森严,且仙凡有别,修士下山忌讳颇多,这让一群少年如何能不想家?

  “长生哥,要不要一起回家看看?”一白净模样的少年笑呵呵地对陆长生说道。

  陆长生笑了笑,认出这人是从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族弟,一脸亲热:“也好,那就一同出发。”

  凡俗熙熙攘攘,烟火气旺,令两人一时有些恍惚。

  随着离家越近,两人心中愈发忐忑,正是所谓的近乡情怯。

  都道修仙无情,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百善孝先行,又当如何面对垂垂老矣的父母,如何面对代己尽孝的兄长?

  唏嘘片刻,只剩泪沾襟。

  “且不要心乱,用平常心与他们相处即可,切莫做那高人姿态,也莫自我愧疚,明天这个时候,你我在这茶馆碰头。”

  陆长生指了指前方一座小茶馆,与那族弟挥挥手告别,便往自家方向走去。

  劝人容易,劝己难。

  看见小镇西南角那栋熟悉的草庐,陆长生的心揪痛了一下。

  正要抬手敲门,身后却传来一道欣喜的声音:“三弟?”

  陆长生在家排行第三,未上山前总是被周围人亲切唤作陆小三,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他的身子猛然晃了一下,转头就看见那张同样棱角分明的俊俏脸庞。

  “大哥!”

  兄弟二人寒暄一番,大哥陆长天把他领进隔壁一栋装饰豪华的大房子内。

  原来自从陆长生灵根天赋显现后,族中奖励金银无数,父母也摇身一变成为坐拥良田百亩的大地主。

  家中再也无需为了一口热饭发愁,也为家里添了两个新人,都是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陆长生回来的消息在附近不胫而走,不少邻居都来瞻仰仙人容貌,更有不少妇人伸手触摸,说是要沾沾仙气,保佑自家多子多福,无灾无病。

  陆长生如同提线木偶,呆滞地迎来送往,直到太阳撂下担子,他才偷得半点空闲,陪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

  这饫甘餍肥的生活看起来美好,可陆长生却是食之无味。

  他只觉得心中莫名难受。

  眼角余光扫过满脸沉默的父母以及被勒令闭门的幼妹,大哥,二哥想给自己夹菜也被父亲的眼神制止。

  陆长生就如同一个不速之客,搅扰了一家人的幸福时光。

  记忆中那个遮不住风,挡不住雨的草庐,愈发模糊了。

  酒足饭饱后,父母依旧闭口不言,母亲更是跑进房间,见也不见自己。

  陆长生给父母留下一份延年益寿的药材,又给两位哥哥一身百花蚕吐丝制成的衣裳,最后不忘给两小儿一些仙家甜品,逃也似的跑到那座茶馆。

  大哥不知怎地寻到此处,将那遗忘的包袱一并带来,似是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只留下两声叹息就往夜色中跑去。

  “怪不得武侠小说里面,最上乘的武功都是无情道。”

  陆长生作此感想,自嘲一笑,唉,自此仙凡不同命。

  他有些想不通,却也并未钻入牛角尖,就这么慢慢踱步到房门前。

  茶馆美妇提着一壶热水,小斯拎着两罐嫩茶,都做惊呼:“公子,出门在外,切记财不外露。”

  陆长生愣了一下,泪水不自觉湿润眼眶,自己竟失魂落魄成这副摸样,都忘了掂量包袱的重量。

  天边月牙弯,恰似佳人笑。

  谁言人间无情,最是荒唐无道。

  因为心情过于跌宕,陆长生干脆绝了睡觉的想法,专心修炼起来。

  山下浊气太重,他一夜便消耗掉三分之一的灵石,看着灵石在手中光芒减弱,也只能感慨一句:钱真难赚。

  次日一早,族弟陆长远准时赶来。

  兄弟二人品着一杯热茶。

  腾腾热气中,陆长生敏锐察觉到陆长远的落寞,便开口道,“可是家中有何变故?”

  陆长远只是抿了抿唇,并未言语。

  陆长生心下了然,又是一个同病相怜的孩子,于是伸出一指,指着少年的包袱,故作惊讶道:“怎平白多了如此数量的黄白之物!”

  出了茶馆,陆长远眉眼间已经没了刚才的阴霾。

  “长远。”

  陆长生轻唤一声。

  陆长远疑惑地望向这个成熟的哥哥,静候着下文。

  “我等修士,正常情况,凝气便有百二十年寿命可活,筑基期之后更是能有二百四十年岁。”

  陆长远“嗯”了一声,却还是仰头望着自己的兄长。

  结果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陆长生笑着道,“真是个傻小子,为兄告诉你这个,是想让你记住,仙凡有别,我等父母多活几十载,怎能不懂这个道理?最是心头肉难割,谁家父母不爱子?以后岁月无情,难不成你要次次缅怀父母兄弟不成?”

  陆长生叹了口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陆长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父母所在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复杂的情绪随着泪水划出,顷刻间便有了决堤的趋势,陆长生也遥遥行礼,此去一别,怕是难有再见之日,正好了却红尘牵挂。

  陆长远打开心结,冲陆长生抱拳致谢,二人结伴而行,不消片刻便来到之前的小广场。

  那嗜酒长老有些迷离,慵懒坐在马背上,看族人来齐,大喝一声:“且随老夫一同前行!”

  陆长生苦笑一声,也不知这醉酒长老靠不靠谱,若是半路遇上劫道的,可别身死道消了。

  一行人准备浩浩荡荡出发,却被那长老分成十个批次,更是给马蹄穿上软草马靴。

  陆长生不由得暗自行礼,低声言语,“小子鲁莽,在这给您老赔罪。”

  红脸紫衣换了个姿势,竟是平躺在马背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耳朵动了动,嘴角噙着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