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这里好臭。”诗寇蒂用丝巾捂着鼻子，皱着眉头。
“是啊，有一股腐烂的味道。”莱奥望着周围遍布泔水的废墟，同样皱起了眉头。
这种臭味他曾经闻到过。
在冬堡保卫战的尸体堆旁。
几人一路跟着那个小窃贼，来到了列式顿城的北城区贫民窟，也就是当日叛军打进来的地区，也是整个北境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到处都是断墙残垣，坍塌的废墟下方遍布着已经凝固了的黑色血液，铁锈的臭味从这些血液的尽头传来。
这片当日的人间炼狱，在今日也没有好上多少。
“为什么这片废墟没有人清理？”莱奥不悦。
距离这片贫民区只有一条街之隔的北城区主干道，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上面残留的尸首无论是叛军的还是百姓的，都被妥善安置。
可这一片贫民区，别说清理废墟了，莱奥就连一名教徒或是骑士都没有看到。
“因为这里是卡修族的驻地。”蓝发蓝眼的卡洛琳小姐从莱奥的影子中现出身形，那一直都得体的贵族仪容上浮现了恍惚。
“卡修族？”莱奥疑惑。
这是他没有听到过的名词。
“是北境原本的土著，嗯，在特尔斯克到来之前就居住在这片凛冬之地，他们身体里流淌着一部分黑暗种族的血液。”卡洛琳继续说道：
“一千年来，虽然有一部分卡修族族民和北境子民通婚，融入了特尔斯克领，但大部分还是极度排外，有自己的风俗和习惯。所以，北境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一座城市都要为这些土著们留下一些生活区域。”
一千年前的土著？
红月不是说，黎明帝国是仅剩的人类文明了吗？
这些人从哪里来的，怎么还会有黑暗种族的血液？
谜团似乎又变多了，但莱奥现在找不到答案，他只是唏嘘一笑：“看样子北境给他们留的生活区域并不怎么舒坦。”
“莱奥先生，这一点上是必然的……”卡洛琳点点头：“毕竟对于特尔斯克而言，这些人也是外族，嗯……还愿意给卡修族留下一部分生活的地方，没有赶尽杀绝，已经不错了。”
“是啊。”莱奥点点头。
如果没有出现虫子的事情，那按照计划，被抓住的夜魔一族，恐怕也会和这些卡修族一样，被圈养在一块拥挤的平民窟内，过着贫穷而肮脏的生活。
这就是这个世界对待异族的态度，虽然有着相似的面貌，但毕竟没有流着相同的血液。
不，夜魔族应该会过得更惨一些，毕竟卡修族当初可没有抵抗特尔斯克，对于北境而言只是没有开化的土著。
而夜魔族，那可是真刀真枪打了一千年的血海深仇。
“所以，卡修族为了能够……过的好一点，就只好成立黑帮或是盗贼团，做一些黑市上的生意。”卡洛琳继续说道：
“莱奥先生，你知道的，贵族们总会需要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而他们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们这些刺客，还有卡修族这些黑帮，其实都一样，都是贵族阴暗面的产物。”
“了解了，所以，在现在这种人手极其不足的情况下，卡修族所在的平民窟，自然是最后才来清理和修建。”莱奥望着这片废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只是因为不是一个族类，就要过上这样悲惨的生活吗？”诗寇蒂举着遮阳伞，缓缓将遮住口鼻的丝巾放下。
她想到了自己。
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她都是黏液，而不是人类。
如果没有遇到莱奥的话，她会不会也是这样，被人类赶尽杀绝，又或是圈养在肮脏的下水道里？
想到这里，诗寇蒂小姐朝莱奥身旁靠了靠。
莱奥的味道让她心安。
莱奥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只是疑惑地看向蓝发刺客：“对了，卡洛琳小姐，你怎么对卡修族的事情这么了解？”
“因为……我就是在卡修族地外面，被道格捡到的。”卡洛琳苦笑：“只不过不是这里，而是道格伯爵的领地。”
“因为要调查自己的身世，所以就多调查了些他们的信息。”
“原来如此。”莱奥了然。
被抛弃在卡修族驻地的半恶魔，有着黑暗种族血统的卡修族，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
“对了，莱奥先生。”卡洛琳突然说道，语气有些不好意思：“今晚……能不能来我这边一趟，我有事情想要找你。”
“嗯？”莱奥还没说话，诗寇蒂的眼睛就顿时犀利了起来：“你找莱奥干什么？”
“我……有点事情……”卡洛琳难得地扭捏，脸蛋红扑扑的。
“什么事情，什么事情？！”诗寇蒂穷追不舍：“快说快说！”
“我……不对，和你有关系吗？”卡洛琳被问的局促不已，却想到了什么，猛地昂起头：“我和莱奥的交易，和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想让他背叛和我的交易？”
“哎？我……不是……”诗寇蒂在和卡莲的交锋中一直都占上风，没想到此时却被卡洛琳呛住了，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支支吾吾。
“好了好了，先去卡修族的领地看看吧。”难得见到诗寇蒂吃瘪，莱奥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至于今晚……卡洛琳小姐，我待会儿也正好要去看看罗根，有事情的话那会儿再说，可以吗？”
“哼。”卡洛琳轻哼一声，又看了诗寇蒂两眼，消失到莱奥的影子里。
而诗寇蒂也不甘示弱地瞪着莱奥的影子。
“哎。”莱奥无语地叹了口气，朝卡修族的平民窟走去。
卡修族、罗根、米莉亚、卡莲……今天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呢。
刚一走入平民窟，莱奥就能感觉到阴影中有不少目光朝他聚拢。
“东边五个，西边四个，南边两个。”诗寇蒂靠近莱奥，向他汇报：“嗯，有超凡者，但只是第二阶，没有威胁。”
莱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朝小窃贼最后出现的方向走去。
真视之眼已经开启，观察着沿途的景色。
那些还算完好的漏房外面，蹲坐着一位位和北境人类长有细微差别的卡修人，吸食着一种用烟纸卷起来的粉末。
北境人的肤色较白，鼻梁高挺，皮肤细腻，容貌俊美，而卡修人的肤色却接近棕色，毛孔较粗，四肢修长。
【卡修族，有着微弱黑暗种族血统的种族，由于这份血统过于浑浊，已经无法分辨出究竟来自哪一种种族。】
【月亮糖，从月亮草提纯的致幻性的药物，具有强烈成瘾性，卡修族的最爱。】
“这样吗？”莱奥又注意到，这些卡修人的漏房上，要么用黑笔，要么用划刀刻画了一个符号。
一个以圆形为底的“y”字符号。
那“y”字的周围还有细小的丝线，像是眼睛的红血丝。
【卡修族的信仰，有微弱的恶魔味道，但无法分辨这种味道来自何处，是卡修族超凡力量的来源。】
【这种力量在侵蚀着他们，夺取他们的生命力，让这些天生的施法者们丧失着自己的天赋。】
“天生的施法者？”
【是的，他们的灵视很高，天赋极佳，但没有被开发过。】
看着那些不是超凡者的普通卡修人，都有高达7点或者8点的灵视属性，再听着红月的呢喃，莱奥对卡修族更加感兴趣了。
天生的施法者，倒确实是北境目前需要的力量。
而且，恶魔味道……果然，卡修族和恶魔有联系，卡洛琳被遗弃在那里或许不是偶然。
但可惜，刺客小姐并没有查出来她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距离那个小贼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了，莱奥收回目光。
一位位刺客已经出现在了卡修族的暗影之中，但这片贫民窟内的原住民并没有察觉。
那个小窃贼所在的位置，是一间即使是在这平民窟内，都可以称得上破败的地方。
战争让她房子的天花板烂了一个大洞，一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落下来的尖锐碎石，就穿过了那个大洞，硬生生凿进了房子里面。
房子外面晾晒着几条毛巾和打着补丁的衣服，衣服的款式很老旧，但很干净，没有沾上莱奥想象中的黄色污渍。
从衣物的大小推算，这间破烂的房间里起码住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嗯，两个女性，如果她们没有女装癖的话。
“主人，要派人攻进去吗？”诗寇蒂小声说道，提防地看着周围。
随着他们深入这个平民窟，盯着他们的视线也越来越多了。
虽然这些人的实力很弱，但有了之前对付虫子的经历，诗寇蒂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已经完全进入了战斗状态。
和她一样紧张的，还有那些暗影中的刺客们。
她们已经盯住了那些窥探莱奥之人的脖颈。
“不用，我们先去看看。”莱奥朝破屋走去，眼睛已经变成了金瞳。
真视之眼当中，这一片平民窟内的魂粒子，加起来都没这屋子里的浓郁。
这让莱奥相当感兴趣。
“咳咳。”
脚步距离房屋越来越近，莱奥能听到那屋子里的传来的咳嗽声。
以及，稚嫩的童音。
“妈妈，我……我门有钱了，你看，好多钱呢，这是金币，金币啊！”
莱奥站在破烂的窗口，朝屋内望去。
只见那个带着兜帽的小窃贼，正趴在床边，手里拿着属于莱奥的钱包。
而那床上，则躺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
妇人骨瘦嶙峋，嘴唇发白，头发稀疏，身上长满了黑斑，不停咳嗽着。
小窃贼握着那妇人的手：“妈妈，你的病会好起来的，会的！”
“妮妮，咳咳，妈妈的病好不了了，咳咳。”中年妇人拍拍小窃贼的手：“这个病，好多年了，已经不行了，妮妮。”
“那是没有钱，妈妈，那是我们没有钱看病，现在我们有钱了，有钱了啊！呜呜呜！”
“妮妮，把钱包还回去，咳咳，他的主人现在肯定很着急，咳咳咳。”
“可是，可是，妈妈，我……”
“你答应过妈妈的，不要加入黑帮，不要去做那些肮脏的事情，不要碰月亮糖，要好好的长大……咳咳，我的妮妮最乖了，对不对……”妇人咳嗽着想要摸一摸小窃贼的脸，但手却没有力气抬起。
小窃贼连忙握住，把那只粗糙的手放到脸上，轻柔地摩擦着：“可是，可是……可是妈妈，呜呜呜，凭什么，凭什么那些贵族有这么多的钱，凭什么他们能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可我……可我想让自己的妈妈活下去，都做不到……”
“妮妮，别哭了，咳咳。”妇人慈祥地看着她：“把钱还回去，咳咳，妈妈已经不行了，床板，床板底下，有一个袋子。”
“啊？”小窃贼吸着鼻涕。
“咳咳，别哭了，妮妮，明天，明天是你的生日，要笑，要笑，袋子里有妈妈给你织的围巾，但……还没织完，还有，还有这些年攒下来的钱，有10枚金币21枚银币75枚铜币，你省着点用，应该够……咳咳……应该够你上完学。”
“记得，记得去夏洛克大街订一个蛋糕，妮妮，你总说想吃那里的蛋糕，咳咳，妈妈一直，一直不舍得给你买……咳咳，妈妈等不到了。”
“妈妈……妈妈……”小窃贼握着妇人的手，泣不成声：“你有……10枚金币啊，那可是10枚金币啊，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给自己看病啊！！！”
“妈妈的病是治不好的病，妮妮，就算花光，咳咳，也不一定能治好的。”妇人笑着，瞳孔逐渐涣散：“这些钱，还是留给你吧，我不能让你过上没有一分钱的生活啊，妮妮，我不想让你，一辈子都活在卡修区啊。”
“走吧，妮妮，咳咳，从今天起，你得靠你一个人了，妮妮。要……要注意，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要诚实，要……要看清楚，别被男人骗了，妮妮，要做好人。”
“妈妈……妈妈……不要走，不要抛下我，呜呜呜。”小窃贼颤抖着，泪珠一滴一滴落到妇人的衣衫上：“我有钱啊，我有钱，我会带你吃蛋糕，我会带你看病，呜呜呜。”
“妮妮，对不起啊。”妇人把头扭向她：“没有，没有早点带你离开卡修区……”
“妈妈……呜呜呜……神啊，不管是谁啊，求求你，救救我的妈妈吧。”小窃贼哭喊着：“我愿意做任何的事情！”
而她没有意识到的是，她身上散溢着的那些魂的粒子，正在朝着窗外，缓缓飘散。
就像有一只手，在把那些东西拿走一样。
“砰。”
房门被猛地推开，莱奥迈入房中，他注意到，那些粒子的飘散，停止了。
“你……你是……”小盗贼转过头，看向莱奥，第一时间就想跑，但又硬生生地止住了，挡在了妇人的身前：“我……是我偷了你的钱夹子，我，我还给你，和我妈妈没关系。”
“妮妮？钱夹子，咳咳。”妇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推着她的胳膊：“快跑吧，别……别管我了。”
“我不会走的，妈妈。”小盗贼抹一把眼泪，把钱夹子丢到莱奥脚下：“我不会丢下你的。”
“有趣。”莱奥捡起钱夹，弹了弹上面的灰尘：“我问你，你刚刚说，只要能救你母亲，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是吗？”
“你……你能救我妈妈吗？”小盗贼愣了下，接着连滚带爬地冲到莱奥面前，攥住他的裤脚：“是的，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
“妮妮，咳咳，你快跑啊，妮妮！”妇人咳嗽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翻身下床。
她清楚的知道，有些贵族对年幼的女孩子，有着近乎变态的欲望。
甚至，她都体验过那样的欲望。
所以，她决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被那样的禽兽玷污。
“救救我的妈妈，求求你，大人，求求你，我愿意付出一切。”小盗贼哭泣着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真的，我今年十六岁了，我会认字，写字也会一点，会做饭，会打扫房间，如果……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我可以为您暖床，真的，我什么都愿意，求求你，救救我的妈妈。”
小盗贼浑身脏兮兮的，蓝色的头发杂乱不堪，像是个鸡窝，但那张熟悉的脸，还是让莱奥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妮妮，你在说什么，咳咳，咳咳。”妇人绝望地看着莱奥：“不要，你不许碰她，你这个禽兽。”
“生命中的任何馈赠，都早已标注好了价格，记住你说的话，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这是我和你的交易。”莱奥揉了揉小盗贼的脑袋，接着慢慢走向那位妇人。
在她愤恨到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眼神中，伸出手触碰到了妇人的额头。
【秩序·重组】发动。
而在他身后的影子里，卡洛琳现出身形，惊讶万分地盯着那个小盗贼。
与她一样的蓝色头发，一样的蓝色瞳孔。
以及那张被灰尘涂满了的，与她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
“你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
两位少女同时问道。
“谁知道呢？”莱奥轻笑一声，继续着对这位小盗贼母亲的治疗。
在窗外的时候，真视之眼就告诉她，房间里的这个小盗贼，是一位流淌着恶魔血液的少女。
但莱奥也没想到，这位少女竟然有着和卡洛琳一模一样的脸。
同样是十六岁，是孪生姐妹吗？
那为什么，她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卡修族呢？也是捡到的吗？
谜团很多，但现在莱奥要做的，首先是救活这个小盗贼的母亲。
【秩序·重组（神话）】
【拥有秩序神性的你，拥有重组目标体内魂的能力。每12个自然时一次，你可以在触摸目标时，分析并重组目标体内的魂，在这个过程中，你可以重塑目标的身体状态。】
虽然是第一次使用【秩序·重组】，但在莱奥触碰到那妇人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要怎么使用这力量。
另一边，小盗贼没有心思去管卡洛琳为什么和她长得一样，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妇人：“那位大人，能治得好我的母亲吗？”
“不好说。”卡洛琳皱皱眉：“你的……母亲，得的是黑蚁症吧？”
“你，能看得出来？”小盗贼惊讶。
“那个黑斑，我认识，嗯，不过是最近才想明白那是种什么病。”卡洛琳抿抿嘴，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黑蚁症是什么？”诗寇蒂收起遮阳伞，走入房间。
“黑蚁症，症状是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像被蚂蚁啃食一样痛，是……污染病的一种。”卡洛琳叹了口气：“是不治之症。”
“如果是别的病，我相信莱奥先生一定可以做到，但黑蚁症……一千年来，还没有治疗成功的例子。”卡洛琳神情复杂地看着莱奥。
一方面，莱奥那日神灵般的模样，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能够治疗这位妇人。
另一方面，黑蚁症这种北境人人闻之色变的绝症，又让她觉得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卡洛琳不是一般的刺客，作为高阶超凡者的她，对于力量的概念与普通的北境子民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但她现在也还是搞不清楚，莱奥究竟是真的神灵在世，还是只是用了某种方式，借来了那样恐怖的力量。
莱奥先生，真的能够治愈这一千年来从未被治愈过的绝症吗？
卡洛琳所想的这些，莱奥在使用【秩序·重组】的时候，也知道了。
这种名为黑蚁症的污染病，以现在黎明帝国的医疗水平无法根治，是名副其实的不治之症，类似于莱奥原本世界里的癌症。
似乎是直接暴露在大量失控的魂粒子下，才会得的病症。
一般的神术也无法抑制这种病情的恶化，想要延缓病症，需要五阶以上的牧师施展神术才能做到。
而五阶牧师施法一次的花费，显然不是一个居住在平民窟的卡修族能够负担的起的。
倒不如说，这位妇人能够坚持到现在，坚持到把小盗贼养大到十六岁，是个奇迹。
这种病根本没有超凡者可以治疗，但这些超凡者中却不包含莱奥。
这个世界的本质是魂，所有的所有都是魂构成的。
超凡的力量是魂的衍生，生命是魂的凝聚。
而莱奥所拥有的【秩序·重组】，能够让他重组目标体内的魂。
“有趣，很有趣，这就是，重组魂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