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皇后,崩

  朝瑾搭在金翼使身上的手动作渐缓,才短暂的沉默后。

  又或许皇后眼底纯然的疑惑不掺杂嫉恨,让朝瑾有了诉说的欲望。

  “春猎时,朕曾与姣姣相约夏日,去行宫游船,看雨过天晴,看一侧是鱼,一侧是我们......

  后来容姬在朕面前炫耀,道是姣姣与她们约了冬日,要带一色的兔绒围脖,要围炉煮雪。

  起初朕听了觉得好,灰兔绒给朕做一条围脖也不维护,围炉煮雪没道理不带上朕,直到容姬说,姣姣问她,那秋日呢,秋日可以做什么。”

  朝瑾已经没法形容出当时的心情。

  从期盼的未来一瞬间跌回了茫然。

  只是这一句,朝瑾便忽然察觉,原来长鱼姣对未来是没有期许的。

  她的期许在旁人口中,在想象中。

  “朕问白榆,对寻常百姓而言,提及五月会想到什么?白榆没有犹豫,他说五月自是榴花最盛的时节。

  多子多福,红艳如火。”

  或许是想到了那时心中藏着的隐晦快乐,朝瑾松了身子,往后倚靠着将金翼使搂在怀中,

  “哪里只有榴花,六月莲,七月合欢,八月桂,九月菊,十月芙蓉正上妆,冬月水仙,腊月寒梅。

  朕都想好了,哪有人一生就用一样花写尽的,朕的姣姣,四时花景,都要有,都会有。”

  朝瑾俊美的面容浮出恣意的笑,微阖双目,由风抚起白发,搭在窗边探入的如火榴花上。

  未嫁入东宫时,皇后便知道,太子风仪便是无人可比。

  那时的京都从无双壁之说,从始至终,京城最耀目的少年只有太子殿下。

  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

  皇后看着如今白发依旧不改潇洒的朝瑾,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这些年最轻松的一次。

  “看来皇上想明白了。”

  朝瑾没打算在皇后面前隐瞒什么,只是笑着应下,

  “是,朕想明白了,她的四时好景,只有朕能给,也只有朕配给。”

  普天之下,只有他有资格,有底气告诉长鱼姣。

  她目光所及之繁华,便可永存于世。

  朝瑾眼底渐露的星光叫他永远是苍穹之上的太阳。

  他甘为长鱼姣收敛光芒,却也终于明白。

  长鱼姣畏惧光却需要光。

  “朕从前看不清自己,自傲过甚,犯下大错,也曾怀疑卑怯,朕之喜之爱是否值得姣姣托付,如今朕却明了。”

  朝瑾抱着金翼使站起身,将窗外榴花折下,

  “朝扶光爱一人,便只爱一人,她喜我喜,她忧我忧。”

  皇后被朝瑾此刻所展现出的光芒几近灼疼了眼,却在泪水满布后,释然的笑了,

  “皇上,您忘了我还是皇后。”

  朝瑾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榴花递给了皇后,

  “阿南,朕与你有愧,愿放阿南自由,无论姣姣是否能随朕回宫,夫妻二字,只能是朕与姣姣。”

  孟雅南看着朝瑾,第一次抛却了皇后之谦,直视帝王双眸。

  这双漂亮独特的眼眸蓄满了温柔,只是温柔不是对她。

  孟雅南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大婚前一月,那个闯进孟家扣门的小贼是谁。

  只她踌躇,怕婚前相见不合规矩,便任由他被当成了小贼被父亲打了出去。

  可后来的每一日,她都隐隐有过期待,期待她的夫君会悄悄再来见她一面。

  可惜了,那一次错过便是错过。

  直到她被迎入东宫,被丰神俊朗的太子殿下掀开盖头,她便明白。

  她的夫君任性恣意,可最是自傲。

  一件事他低头一回,便是恩赐。

  孟雅南太清楚自己的性子,沉闷不讨喜,和这样的太子殿下,注定无法结成良缘。

  也好在她清醒。

  她一直在做合格的太子妃,合格的皇后。

  于是今日,她听见了从不低头的朝瑾说,他爱一人便只爱一人。

  心中怅惘的同时,却终于解脱。

  长鱼姣值得被这样的爱着。

  她太勇敢。

  勇敢到让她也看见了希望。

  孟雅南落下泪,哽咽着在混沌空间,将她一生之痛说出,

  “皇上,你无愧我,你愧对的,是衍儿。

  我的衍儿,逝于泰安三十八年,冬月十七。”

  低低的啜泣在下一刻声嘶力竭的喊出,

  “我的衍儿,逝于泰安三十八年,冬月十七!是冬月十七啊......”

  孟雅南捂着胸口从凳子上滑落,哀哀痛哭中心口钝痛无比,

  “不是冬月二十六,是冬月十七,是每一个你为明贵妃庆贺生辰之日......”

  朝瑾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冲击的猛的后退两步,踉跄的呆坐在榻上,看着痛不欲生的皇后,耳边一阵嗡鸣。

  冬月十七。

  泰安三十八年,冬月十七。

  与先皇同归,不可祭。

  今为明贵妃生辰,当贺之。

  过往一句又一句纷杂的话语都化成了利刃,穿越过太多年,狠狠捅进朝瑾心口。

  那是他的嫡子,是他最为疼爱的孩子。

  旁人都说衍之一名,所图宏伟。

  只有朝瑾知道,不是这样。

  这个名字,是他初为人父躲在书房中一字一句的斟酌过,才终于选出的名字。

  无迁无衍,命乃长久。

  朝瑾喉间腥甜一片,猩红血液再次染透白发。

  朝瑾颤着手,在下一刻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痛让朝瑾寻回理智,眸光暗淡的看向皇后。

  “你想要什么。”

  这一刻,朝瑾眼底所有的愧意都消弭。

  在长久的沉寂后,朝瑾踉跄起身,看着孟雅南,

  “你想要什么,孟雅南。”

  在朝瑾冷冽的恨意中,孟雅南明白,她成功了。

  她也终于,不配当衍儿的娘亲。

  “皇后崩,孟家新任家主孟南上位,此后孟家会是皇上面对世族最锋利的刀。”

  孟雅南每说一个字就觉得心脏被狠狠洞穿一次。

  她利用了衍儿之死。

  可是孟雅南想,想彻彻底底的为自己活一回。

  她断文识字,知书明理,早在未嫁入东宫时,便撑起了那个腐朽孟家。

  如今她想,去真正的守护父亲想要的孟家。

  而不是作为一个靶子,在深宫中,被无止境的算计,被无止境的困缚。

  孟雅南泪流不止,直起身重重叩头,

  “臣孟南,愿承家父意志,上对天子,下对百姓,斩世族之根系,断世族之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