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节
普佛寺中有一高榕,宽幅广展,其树皮深灰,叶薄革质,狭椭圆形,表面深绿色。
俗人立于高榕下而上望,用能觉出几分人之渺小。
高榕枝干上垂挂下数条红绦木牌,上书世间儿女祈愿。
今日立于高榕左侧的人生的分外好。
身姿修长挺拔,气质飘渺俊逸,眉心下半寸红痣灼灼,其腕有一串古朴檀珠,是把玩日久的模样。
如玉掌心垂下红绦,木牌上书写祈愿。
是与出世不染尘模样截然不同的桀骜狂草写就,
“万事胜意。”
从后山厢房匆匆跑来个年轻僧人,在温宁昭跟前放停脚步。
带着微重的喘息,说着熟悉的话语,
“温施主,师父请您回。”
温宁昭的眼微微下垂,看着身旁僧人,透出几分正殿佛像看人的意味。
是怜悯又是淡漠。
“有劳小师傅。”
温宁昭念字总有诵读梵文的意境,让人听来恍惚间便平息起伏心绪。
从袖间取出一锭金元宝,递给年轻僧人。
在年轻僧人为难的目光中,温宁昭缓缓牵唇,
“既师父仍不肯见,便照旧为阿惹禅师供一盏长明灯。”
言罢,温宁昭复又抬手。
掌中木牌轻巧的寻了个枝头挂上。
“万事胜意”的祈愿又是落空。
年轻僧人看着这位大雍最年轻的大学士缓步离开,心中很有几分无奈。
阿惹禅师。
是普佛寺了无法师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只在一十二年突然暴亡。
这位温大人也甚是奇怪。
自五年前京都出现这号人物起,便年年于上元灯节上普佛寺求见了无法师。
却年年不得见。
待得年轻僧人回到禅房,将手中金元宝奉上,面前白眉长须的老法师神色不改,只是平静的将其放在一旁的托盘上。
托盘上正放着五枚同样的金元宝。
“师父,今年仍旧不为阿惹师兄供长明灯吗?”
了无法师闭口不言,慈善的眉眼轻动,依旧是摇头。
明清见状只得将心中不解藏进肚中。
了无法师自一十二年前上元灯节后一日起,便再未开口说过一言。
日日于禅房修行。
普佛寺老人都将其归咎为了无法师受爱徒离世而悲怆不已。
只有了无法师自己明白,他是在赎罪。
目光扫过托盘上的六锭金元宝,了无法师却是想起了许多年前的盛夏。
那时的普佛寺并非如今的京都第一寺,而是香火不继,连佛像金身都无法维系的落魄庙宇。
而这样落魄的庙宇在盛夏,莲花绽开最盛之时,迎来了一对同样落魄的兄妹。
年长些的兄长跪伏佛前,求佛予一线生机。
了无法师一眼窥见男儿身有佛根却六根难清。
于红尘难断,却又在其悲鸣祈怜的目光中生出慈悲。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阿惹,阿惹,入了空门,莫惹尘埃……”
可阿惹终究,负了佛的交辉。
木鱼轻敲,了无法师再度阖眼。
白眉长须承载着无尽的悔意。
活人是不能供长明灯的。
在禅房木鱼响起的同一时刻,温宁昭似有所觉般回身眺望普佛寺西南侧。
那里是普佛寺的旧址,是救他于水火的圣地。
如今也只成了偌大普佛寺的一角。
唇角微微上翘,照旧是波澜不惊的出尘意味。
只在侍从靠近时,淡淡道了声,
“将那百只雀,送进去吧。”
侍从面色冷凝,听的命令后无半分迟疑的将一百只嘈杂的山雀放入普佛寺。
它们并未受伤,只是双翅被缚,若不得人解救,便再无法飞行。
温宁昭就这样立在普佛寺前门一侧,静静等待着禅房处飞起第一只山雀,方才笑着道了声,
“我佛慈悲。”
了无法师实在是极慈悲的人。
总教他,世间有为法,因缘既定,便该顺应天命。
可他不过以百只山雀为引,便也总叫其背了天命。
可见跳脱红尘,为方外人不过是虚幻泡影。
“师父,终有一日您会承认,阿惹才是对的。”
真凤假鸾颠倒。
换普佛寺声名大噪,跃至京都第一寺。
何错之有。
温宁昭轻拂衣袖抬步登车。
不期然却想起了那日,夫人怀抱假鸾,将真凤弃于车下。
是雨天。
比今年气候缠绵。
听说那女孩生于正月十六,正是上元节后一日。
温宁昭将腕上檀珠褪下,置于指尖拨弄。
倒是可惜了,该让她过完那个生辰才是。
月上柳梢
宫中继年宴后又一日热热闹闹的装扮起来,
冗长宫道挂满了各色彩灯,往来宫人面上也带着笑意。
长鱼姣被白露小满按在妆台前许久,睁眼才见镜中自己额心绘了一尾锦鲤。
甚有趣意,是一尾橙红锦鲤。
大雍风俗,上元佳节,赏玩彩灯,解字谜。
食汤圆,放河灯。
“愿小主从此往后吉祥如意。”
濮阳靠海,与京都风俗有些微不同。
白露看着小主额心的锦鲤,满意的点点头,
“在濮阳,女儿家都可在额间绘一尾锦鲤,祈愿幸福。”
小满在一旁跟着笑,
“咱们小主定会是此世间最幸福之人。”
夏至肩头带着歪头歪脑,甚是可爱的小汤圆入内。
一进屋便听白露小满的话,当即轻笑着捂着唇,
“你们二人倒是好,趁我不在对小主说吉祥话,想撇开我讨赏?”
时日久了,连总是腼腆的夏至也沾了白露小满的几分活泼。
长鱼姣看的热闹,便只撑着脑袋,笑吟吟的看三人拌嘴。
她本就是喜欢热闹的人。
“小主,锦绣在屋外候着呢,道容嫔遣她来问一问,小主今日着什么衣衫?”
长鱼姣轻缓的眨了眨眼,风流天成的拂袖轻笑,
“怎么,便这样要与我亲近?”
话是这样说,白露三人都是瞧得出小主眉眼笑意越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