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疼的

  空荡荡的心间被无数如柳絮般轻飘飘却分外缠人的愁绪逐步侵蚀。

  长鱼姣自醒后,终于察觉了心痛之症。

  即便隔着雨幕,长鱼姣也能看清太后眼中沉甸甸的复杂的情绪。

  不再是从前看见她便有的慈爱模样,就连初次见她时的审视,都比眼下来的和缓。

  长鱼姣有些发愣,便这样看着不远处的太后,再看着太后转过头,没有一丝情绪离开。

  长鱼姣生出想追上前的念头,双脚却像生了根,怎么也没法动弹。

  于是便不再想追。

  只是垂了眼,连带着脑袋也垂下。

  缠金蝶花冠上的流苏随着长鱼姣的动作一并沉甸甸的落下,似池中被雨水打的蔫吧可怜的初荷。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许久又仿佛只有一瞬。

  长鱼姣的眼底突然多出了一双精美的绣鞋。

  被雨水打湿了几点潮色,正好晕开在绣鞋上头的牡丹花心。

  怪好看的。

  长鱼姣这样木楞的想了会儿,才忽然抬起头。

  本转身离去的太后近在咫尺,眼底是依旧复杂的情绪。

  只是比方才更清晰些,或许是没了雨幕的遮挡,长鱼姣看出太后眼底有些积压着的火气。

  迟疑着往后退了两步,长鱼姣福身一拜,喑哑的嗓音在雨声中更添了几分沉静,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不打扰太后娘娘观荷。”

  太后本复杂的情绪在此刻被莫名的恼怒冲散了许多。

  她尚且顾虑这个顾虑那个,长鱼姣倒好,看她在雨中转身便傻呆呆的站着,不会留她又不会服软。

  她一言未发,忍着心里对扶光的愧疚和对自己的自责,长鱼姣倒是直接连母后都不叫了!

  “怎么,本宫是蛇蝎,让你避之不及了?”

  长鱼姣迟疑的看了太后一眼,见她眼底火气更盛,心中苦的厉害又像是有人在她心里搁了两颗小石子,不停的摩擦,叫心涩的慌。

  长鱼姣抿了抿唇,耷拉下的眼皮把漂亮的眼睛遮住,瓮声瓮气的回答,

  “太后娘娘不想见我。”

  滞涩的话音顿了顿,又在雨声的间隙连接上,

  “我不愿太后娘娘见我不悦。”

  太后脸上的复杂情绪在此刻便化成了更浓郁的阴霾。

  她忽然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长鱼姣对人心情绪的敏锐实在叫人心中难安。

  分明是遥遥一望,她便也察觉到她心中的不平静。

  便乖巧的自己退后。

  哪怕她有一份委屈流露呢。

  却也没有。

  太后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长鱼姣许久,许久。

  才在一声叹息后开口,

  “长鱼姣,抬起手来。”

  长鱼姣愣了愣,并没有抗拒,依照太后所言将右手轻抬。

  一双琉璃似的琥珀眼瞳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太后。

  直到太后忽然抬起手,将长鱼姣的右手往前一拽,下一刻便是肉贴肉,“啪”的一声脆响。

  长鱼姣被这一记不清的手掌打懵了,怔怔的看着太后。

  茫然无辜的表情分外可怜,却没让太后有半分心软。

  连着抽了三下,薄薄的掌心瞬间就晕开了一层红。

  可除了第一下长鱼姣皱了眉,其后便收了目光,不躲不闪的任由太后打了她的手板心。

  心里却不自觉飘去了不久前。

  在慈宁宫见到戒尺时,她曾好奇的想,被母后打手板心是什么样。

  她还悄悄自己打了自己。

  如今才发现,原来一点也不同。

  太后打人很疼。

  没有征兆。

  是傻孩子才会想尝的滋味。

  又或者是因为太后是太后才打的人掌心疼?

  如果是母后,是不是就不疼了?

  太后一直看着长鱼姣,看她的眉心从皱起到平静的接受。

  她自己的掌心都发了疼,长鱼姣却是越来越平静。

  “不疼吗。”

  太后的声音有些冷,长鱼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旋即又回过神,眼前人不是皇后和阿星,是太后,便轻轻说了声,

  “疼的。”

  “疼该如何?”

  太后再次问道。

  这一次长鱼姣抬了眼,认认真真的看了太后一眼。

  发现太后还是生气的。

  并没有因为打了她的手板心便消气。

  于是长鱼姣犹豫着,在太后的再一次追问下,轻轻将右手收回。

  不等太后露出满意的神色,便在下一刻彻底僵硬住。

  左手从袖中抬高,甚至自己往前伸了伸,长鱼姣的声音很轻很乖,她没有撒娇也没有想要躲过这莫名其妙的挨打,只是轻轻问了声,

  “可以,换一只手打吗?”

  太后心里所有的复杂纠结,怨恨内疚都在此刻被心中最深处的心疼压过。

  不自觉为了长鱼姣这一声落了泪,猛的抬手一把将长鱼姣抱进怀中。

  在长鱼姣茫然的目光中,太后泣不成声,

  “好孩子,傻孩子,疼了就要躲啊,疼了就要躲啊......”

  怎么求着这是换一只手挨打呢。

  连小孩子都知道,疼了就要哭,疼了就要躲。

  长鱼姣被太后紧紧的抱在怀中,感受着这个温暖异常的拥抱。

  左手依旧愣愣的抬着,却终于不再是另一种痛。

  是亭外飞雨垂落的凉意,是太后心中藏不住的心疼。

  长鱼姣缓缓蜷曲了手掌,不自觉的将脸贴在太后肩头。

  并不是多么宽厚,却异常的安心。

  好像回到了,回到了什么时候。

  大概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长鱼姣已经忘了的安稳从前。

  长鱼姣忽然弯了眼眸。

  她好像想笑。

  应当是想笑的。

  那些平淡的,泛不起涟漪的点点滴滴,都在这个太过温暖,太让人依恋的怀抱中,汇聚成雨。

  在长鱼姣心间由淅淅沥沥的小雨转至大雨倾盆。

  将她刻意屏蔽的,逃避的一切都冲刷出了应有的轮廓。

  人啊,永远都在飞蛾扑火。

  希望也果真是世间最可怕的毒。

  在下一刻,长鱼姣主动退出来这个温暖到可以替人挡去所有风霜的怀抱。

  从腰间取了帕子,替太后轻轻的沾去泪水,

  “太后娘娘是在心疼我吗。”

  太后错愕的看着长鱼姣,心里全是心疼和生气,

  “你,你这个孩子,怎么,还不肯叫本宫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