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念

  章念是个“乖乖女”,从小到大做过最出格的事,大概就是上小学的时候往蚂蚁洞里浇过一次热水。她高中毕业后,父母托人帮她安排好了工作,在商贸局上班。

  章念的丈夫名叫林肖,也是她的高中同学,两人高中毕业没多久就结婚了。男方在市委工作,俩人是门当户对又是自由恋爱,婚后的小日子过得很是美满。

  章母觉得养这个女儿实在是太让人省心了,而章念自己也觉得听爸妈的话,一辈子过得安安稳稳的,挺好。可老天却在这个时候,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婚后不到半年,章念就怀孕了,就在两家人欢欢喜喜准备迎接新生儿到来的时候,胎儿却不幸流掉了。

  章念很伤心,但发生这种事情也没办法,她只好安慰自己以后还有机会。第二年她又有了身孕,这次她格外的小心,一发现怀孕就向单位请了假在家休养,平时如无特别重要的事,她连家门都不出。可就是这么小心,孩子还是没有保住。

  第一次可以说是意外,可接连发生两次就有问题了。章念去医院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检查结果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绝望。她被检查出先天性子宫畸形,医生说她这种情况是很难完成自然妊娠的,换句话说就是很难保住胎儿,非常容易流掉。

  小半辈子顺风顺水的章念在听完医生的诊断后当场就奔溃了。不能生育,不能成为母亲,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这太残忍了,她要怎么面对家人,面对以后的婚姻生活。

  她整个人都快要垮了,幸好身边还有一个体贴的丈夫。林肖不仅没有责怪妻子,反而对她更加关怀备至,甚至说两人可以去领养一个孩子。林肖的温柔让章念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可惜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林肖不介意不代表他的父母不介意。林肖爸妈虽说对这个媳妇很满意,但再怎么满意也抵消不了不能生育这个缺陷。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论章念再好,也要能生孩子才行,他们是绝对不会接受去领养一个孩子的。

  林肖被夹在父母和妻子之间左右为难。在父母的压力和亲朋好友的劝说下,他的内心也开始动摇了,对妻子的态度也渐渐变了。

  而这些转变章念全看在眼里,最后她主动提出了离婚。男方本想缓一缓,毕竟这个时候离婚对章念心理上的伤害太大了,可章念态度意外的坚决,男方便就坡下驴,很快两人就办理好了离婚手续。

  离婚后,章念没回单位上班,一直在家休养。章母本来以为她难过一阵子之后就能慢慢恢复过来,可没想到章念的状况非但没有好转,还越来越糟糕。

  刚开始还只是情绪低落,不太开口说话,慢慢的她变得越来越阴郁、孤僻,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不吃东西,到后来甚至都不愿意见光,短短两个月,人就消瘦得一塌糊涂。章家二老这个时候才发现情况不对,忙带着她去看医生。

  医生评估完她的情况后,诊断说她已经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需要赶紧介入心理治疗,不然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章妈一听就急了,她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要是她出了什么事,自己也别活了。

  从医生那回去之后,章妈就每天紧盯着女儿,生怕她做傻事,同时又有些后悔以前把女儿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从来没受过什么挫折,冷不丁碰上一回,就把她的精神完全摧毁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章念接受了心理治疗,药物控制加上家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她的心情总算缓和了一些。但她的人际交往却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她开始变得不愿意见到熟人,生怕别人问起她离婚的事情,也不想回去上班,对未来完全失去了期望。

  面对这种情况,医生建议让章念换个城市生活,离开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章家父母商量了之后觉得这个办法可以试一试,总比她这么一直消沉下去的好。

  打定主意后,章爸就托人找关系帮女儿在省城找工作。章爸花了很大的功夫总算为女儿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在医大附属医院做后勤工作,还顺便帮女儿在距离医院比较近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至此,章念便开始了在省城的新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章念始终没能从抑郁症的阴影里走出来。她的前夫林肖在离婚一年后又迅速取了一个妻子,还生了一个儿子,林家父母高兴地逢人就说这才是他们林家真正该娶的好媳妇,暗示章念是个生不出鸡蛋的母鸡。

  章念知道后痛不欲生,随后在一个雨夜,吞了一整盒安眠药自杀了。章念母亲在得知女儿自杀的消息后就病倒了,没过多久也去逝了。

  悄然结婚后几乎就没有见过章念,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追悼会上。那次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抑郁症是会死人的。

  既然重活了一次,她想尽力将章念拉出深渊。既然这个病是因为抑郁导致的,那么如果让她开心起来,会不会对她的病情有所帮助。

  周末,章念一个人在家,悄然约她去嶸园玩,她架不住好友的死缠烂打,跟着悄然一起去了。

  到了老地方,悄然正在摆摊子,不一会儿赵亮来了,看见悄然和她打了声招呼。又过了一会儿,卖明星海报的王鑫来了,嘻嘻哈哈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后回到自己的老位置上去了。

  《芙蓉绝恋》的热度过去了,现在又流行另一部新电影,王鑫手里的海报也紧跟潮流变换,依旧收入匪浅。

  悄然现在几乎不卖明星剪影了,他俩自然也没啥竞争关系,大家出来摆摊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等混熟了,王鑫还挺喜欢这个卖剪纸的小姑娘,只是暗示了几回都被悄然委婉地拒绝了,他也就死了心,只当悄然是好朋友。

  章念平时的生活圈非常窄,哪见过赵亮和王鑫这样的人,看悄然和他们说话都觉得有趣。

  “你们是在这里摆摊才认识的吗?”

  “是啊,我在这摆了几个月的剪纸摊了,都跟他们几个混熟了。”

  章念拿起面前的一张剪纸,是朵杜鹃花,“真好看,我们认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还会这门手艺。”

  “那是我深藏不露。”悄然一脸得意。

  “我之前听说你在冒西村的养鸡厂上班,怎么又想来省城了。”

  悄然把招牌拿出来立在前边,“我妈让我结婚,我不想结就躲养鸡厂去了。”

  章念帮她把带来的剪纸放好,“我也听说了这件事,那人好像是个老师吧,条件也不错,你怎么就给拒绝了?”

  “有些人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着人模人样,其实一肚子坏水,我才不要嫁给他。”

  章念怔了怔,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摊子前来了一对母女,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吵着要买剪纸,她妈妈被缠得没办法,就让悄然剪了一张母女俩的肖像剪影。

  “妈妈,这个剪得真好看。”

  女孩的妈妈笑着说,“囡囡你喜欢就好。”

  女孩朝她妈妈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然后牵着妈妈的手走了。

  章念一直盯着那对母女看,眼神中含着一丝忧伤。

  悄然注意到了,马上拿起一张红纸转移她的注意力,“章念,我也给你剪一张肖像吧。”

  “给我剪?”

  “你长得这么好看,剪一张当广告贴起来,还能招揽顾客呢。”

  章念惊慌地摆手,“你别取笑我了,我这个样子哪能当广告模特。”

  悄然不由分说地拿起剪刀就剪,没多久的功夫就剪好了。

  “你看,漂不漂亮?”

  剪影上的女孩,笑起来眉毛弯弯的,眼睛里像含着星星,嘴角带着猫弧,莫名感觉像一只软萌的小奶猫。

  “这是我吗?”章念看着剪影有些不自信,“我觉得你把我剪得太好看了。”

  “七分真人,三分神韵。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猫系女孩,软萌可爱。”

  章念脸皮薄,被夸了几句脸都红了,窝在一边不敢抬头见人。

  悄然把章念的剪影贴在招牌上,没过多久来了两个外国人。女孩约莫十七、八岁,一头金色的长发,穿着洋装手里撑着一把遮阳伞,好像从漫画书中走出来的洛丽塔,她指着招牌上的剪影,说了一句:

  “Socute!”

  “洛丽塔”的身边站着一位高大英俊有一双碧蓝色眼睛的外国男人,他对悄然的剪纸兴趣缺缺,好像只是为了陪“洛丽塔”而在此停留。

  “洛丽塔”好奇地在剪纸摊前东看看西瞧瞧,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的一棵梧桐树,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英文,悄然没听懂。

  真是书到用时方狠少,悄然再一次后悔为什么当年读书的时候没把英语学好,现在耽误她做生意。

  “悄然,这个女孩子说她想在那棵梧桐树下剪一张剪影,问你行不行。”

  章念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真就像只小猫咪。“洛丽塔“身边的高大男人朝她看了一眼。

  悄然惊讶道:“你能听得懂她说的话?”

  章念弯了弯嘴角,小声说:“还行吧。”

  悄然都不知道原来章念的英文这么好,早知道让她入伙就好了,还能多赚点外快。

  “洛丽塔”在梧桐树下选了一个好位置,摆好了Pose,悄然迅速在红纸上剪了起来,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完成了。

  “洛丽塔”看完觉得很满意,不停地说“good”。她又在悄然的摊上挑了几副剪纸,付完钱正准备走的时候,旁边的男人忽然指了指招牌,问:“Howmuch”

  悄然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人想买的是章念的剪影,急忙解释道这个是非卖品。

  “5dolr.”

  悄然尴尬地摆摆手,这个真不能卖。

  “10dolr.”

  悄然倒吸一口凉气,这人出手也太阔绰了吧。但她还是拒绝了。

  “20dolr.”

  土,土豪,你要我的剪影吗?多少都可以啊!

  悄然虽然很喜欢钱,但是朋友的剪影是不能拿来卖的,在她再三的拒绝下,男人也不再强求,带着“洛丽塔”走了,走之前还朝章念看了一眼。

  悄然眼睁睁见那些绿币长翅膀飞了,心都在滴血,默默把章念的剪影从招牌上撤了下来,交到本人手里。

  章念将纸收好,不解地道:“那人竟然肯出20美金买一张剪纸,真是奇怪。”

  “谁知道,说不定那人有什么怪癖,你看他找女朋友都找小萝莉,八成不是什么好人。”

  章念噗嗤一声笑了,“那女孩不是他女朋友,是他妹妹,你没听出来吗?”

  悄然尴尬地笑了笑,都怪她英语不好。

  “话说回来,他刚才出这么高的价,你怎么不卖呢?”

  “那是你的剪影,我怎么能卖。”

  “不过一张纸而已。”

  “你不介意?”

  章念无所谓地摇摇头,“当然不介意。”

  大姐,你早说嘛!

  悄然欲哭无泪,她的美金啊!